他说得轻松，但是南君凉却听出了其中的艰难部分。
　　他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陆繁青，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比较想当男生，还是女生？”
　　陆繁青说道：“我不想当男生也不想当女生。”他这样说完，表情却是有几分摄人，“他们都觉得我这样子很恶心，却从来不想这恶心的怪物到底是谁造出来的！我偏偏就要不男不女，恶心他们一辈子。”
　　南君凉：“……”
　　他就没见过比这家伙报复心更强的人，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一辈子不男不女，折腾的只能是陆繁青自己。难道黎东鸣还能替陆繁青过这不男不女的人生？
　　南君凉一脸冷漠，带着嘲讽说道：“这报复简直太有想法了，伤敌一百，自损八千。你是认真的？”
　　陆繁青顿时笑了，说道：“你担心我。”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配着陆繁青那欢欣的表情来看，实在暧昧气息十足，南君凉顿时有点尴尬，别过了头去，转移话题道：“不管你多怨你爸你妈，日子却是自己要过的。他们还能替你承受外面的流言，替你难过受伤不成？”
　　陆繁青却回答道：“你说对了！”
　　南君凉惊愕地回头看他。
　　陆繁青说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谁比较在乎，谁比较难受。我早就刀枪不入了，反正能遇到的倒霉事儿我已经都遇到过了。成年人的世界和小孩子不一样，拼的就是一个承受能力。而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不如我。”
　　南君凉：“……”
　　他还想劝说两句，陆繁青却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讨论下去了，说道：“你还要不要看名单？”
　　南君凉到底更关心父母的事情，立刻被这个话题带走了吸引力。
　　陆繁青摊开一个名单，说道：“这个名单我搞到手还是费了点力气的。这个研讨会是心衰相关，聚集的都是这方面的专家，时间大概在两年前的九月。你爸爸有上台作报告，我还找到了录像。我废了好多功夫才让对方答应给我复制了一份，你要心存感激。”
　　南君凉真心诚意地说道：“谢谢你。”
　　陆繁青翻了个白眼，有点嫌弃这个感谢缺乏实际内容，不过因为清楚南君凉是个什么性格，到底没有继续调戏他。
　　南君凉看了一下会议相关的资料，确定最晚两年之前南知行就已经参与到相关的研究里面去了。陆繁青给出的名单很有用，因为如果真的有这个“缩利剂”的项目存在，它不可能独立存在，肯定还会有相应的场地，人员和资金投入。
　　如果能通过这份名单找到和这件事相关联的人，南君凉说不定就能从对方手中拿到泄密和车祸事件的一手资料，从中得到与父母相关的情报。
　　他决定回头把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查询过去。
　　南君凉再次说道：“谢谢你，可帮了大忙了。”
　　陆繁青说道：“道谢就不必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参合我和黎家的事情了，那就算帮了我的忙了。南君凉，黎东鸣不是什么好人，他做过的事情，对你来说光是看了就脏眼睛，你就不要再深入了。”
　　南君凉收了资料，听到陆繁青这么说，却是说道：“但你还是想要继续掺和……”
　　陆繁青说道：“因为我有账要跟他算。”
　　“陆繁青……”南君凉想了想，说道，“就算你爸抛弃妻子，还对你很残酷。但是你现在毕竟都这个年龄了，为了这么多年前的事情花费这么多时间这么大力气去报复……值得吗？”
　　陆繁青盯着南君凉许多，半晌才说道：“也许不值得，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南君凉，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然后他给南君凉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真的更像是一个故事，因为其中很多事情陆繁青根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知道。南君凉听他一说，就知道里面带了许多个人想法和脑补性质的补全。
　　他对黎东鸣的事情也多少有点了解，但是陆繁青口中的故事里，这人却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渣一些。
　　南君凉还是第一次知道黎东鸣和两人的母亲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黎东鸣原来竟然也是陆老先生的学生，当初就读玉大的时候疯狂追求陆繁青的母亲，最后才把这朵高岭之花摘到手。
　　但是黎东鸣做这些明显是有目的的。
　　陆繁青说道：“他和那个女人结婚之后不久，就开始创业。当时借助了不少外公的关系，发展得算是相当顺利。但是后来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外公就劝说他要稳打稳扎。”
　　“黎东鸣追求她，本来就带了很浓重的目的性，所以当外公不愿意满足他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开始慢慢出现矛盾。黎东鸣是个十分看中颜面的人，相反那个女人就被宠得有点没有分寸，所以在黎东鸣的粉饰太平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非常深爱我母亲，反而觉得那女人脾气太大，难以相处。”
　　“因为我外公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所以他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另外的人身上，也就是谢令琦的父亲。他从来擅长装腔作势，靠着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皮，把谢令琦那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甚至不惜当小三跟那女人对掐。”
　　南君凉愣了一下，问道：“可是，黎青池他妈……不是小三上位……？”
　　陆繁青顿时笑了，说道：“黎东鸣这种人，如果真是没有背景的小三，跟他一辈子也是上不了位的。”
　　这句话里面蕴含的恶意简直诛心，南君凉顿时不说话了。
　　陆繁青就继续说道：“那女人根本没有预料到老公会出轨，她先是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了谢令琦的身上。黎东鸣就用外公的态度为借口对她施压，可她虽然骄纵，毕竟不是傻子，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所以并不完全相信黎东鸣的说辞。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选择了逼迫外公，并以此作为筹码跟黎东鸣谈条件。”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她在这件事中之所以赢不了谢令琦，就是因为她蠢。她蠢到以为黎东鸣真的很爱她，以为自己对对方是不可或缺的。”
　　“谢令琦怀孕之后，故意打电话来刺激她。她为此吃药自杀，偏偏吃的又不够多，大概其实并不真的想死，只是想要以自杀这种方式来威胁黎东鸣。”
　　“她被救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一个多月。我想，那时候我大概真的很想被生下来，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南君凉一眼。
　　陆繁青其实一直不知道那个时候，在母亲肚子里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反而那么倔强地活了下来。活下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处，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他也对这个世界缺乏爱意。
　　不是没有过喜悦的一瞬间，只是所有喜悦都太容易蒙灰。幸福太渺小，痛苦却贯穿了他十几年的短暂人生。
　　只是现在他却隐隐有了领悟。
　　也许他的出生，他坚持活下来，从来不是为了和黎东鸣，和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或者其他那些恶毒的，自私的，令人厌恶的丑陋人性相遇。
　　他出生的目的，从来不是他们。
　　他伸出手，对着南君凉比了个照相的手势，正好把南君凉笼罩在了手指拼成的方框里。
　　南君凉：“？”


第086章
　　对上南君凉无辜的表情, 陆繁青顿时笑了, 好像正在说的这个话题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接下来的故事其实是很卑劣的。陆校长到底还是心疼女儿, 最后还是屈服了，所以那段时间黎东鸣和陆繁青他妈又重归于好，过了一段恩爱夫妻的日子。只是黎青池出生之后，黎东鸣到底还是和谢令琦纠缠不休，最重要的是，当时谢令琦的父亲还升官了。
　　黎东鸣衡量再三，可能最后还是觉得官面上的关系胜过学术上的关系，正好这个时候，陆繁青出生了。
　　生下来的孩子性别分化异常, 初步预估可能是因为在性别分化期间母亲自杀时服用的药物里有导致发育异常的成分，但是不能完全确定。
　　黎东鸣知道了这件事之后, 一半是心里真的厌恶，一半可能是源于对前途的考量, 所以他以孩子为借口, 要跟陆繁青的母亲离婚。
　　陆繁青的母亲当时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发生这件事之后直接就崩溃了。还是陆校长察觉女儿情绪不正常，严防死守，甚至最后让老婆直接抱走了外孙, 才让陆繁青能活下来, 长大成人。
　　陆繁青说完这个故事, 南君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后他只听对方说道：“如果黎东鸣真的就是比较没心肝, 我大不了就把他当做陌生人。但是, 他确实是在我这里欠了债的，所以我得收回来。”
　　如果只是普通不负责任的父母，也不至于有那么大仇怨。可是对于陆繁青来说，几乎是出生的那一刻起，黎东鸣就欠了他两笔巨债。他的残疾，母亲多年对他的虐待，说到底始作俑者都是黎东鸣。
　　所以，他是肯定要报复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南君凉也没有立场在反对下去。他本来想说那你也不要牵连到黎青池身上……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虽然情商低，但是情商这东西还是可以培养的。南君凉这些日子以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目前情商差不多也已经有人均水平了，至少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地雷不能踩。
　　说到底，陆繁青和黎青池没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说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毕竟摊上的都是同一个渣爹。如果南君凉非要在陆繁青面前给黎青池刷存在感，那才是弄巧成拙。
　　所以他最后也只是说道：“你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陆繁青没想到南君凉最后说的却是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才说道：“我会小心的。”
　　南君凉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陆繁青的故事太沉重了，沉重到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感同身受。南君凉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却渐渐地发现，那只是因为他没有真正见过这社会的残酷与丑恶。
　　陆繁青还至少有个外公外婆看顾，如果连个愿意看顾和阻止不称职父母的人都没有，那完全可以想象，他们最初的，人格行程的十数年会是多么暗无天日……这样长大的小孩，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南君凉光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觉得社会阴暗。
　　陆繁青看南君凉还是一副情绪低落，陷入沉思的样子，便说道：“你打不打球？”
　　南君凉说道：“好久没打了。”又问道，“你还打球？和男生还是女生？”
　　陆繁青说道：“你别小看我。”
　　然后他说道：“你等等。”
　　他这样说完，跑去篮球场地，跟正在打球的少年人们说了什么，结果少年们先是发出了一声嘘声，接下来就是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