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完结
阖桑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头顶这口巨缸的出口,那几个铲雪的小鬼,早在白蟾宫破冰而出的时候,吓得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是‘虬’。”他低声缓缓道,“你应该知道,这世间所有人,并非是长生不老的,想要永生不灭,就算是仙佛魔神,也是要入定蓄养精气的。我们与凡人最大的区别,不过是活得更久,不怎么经过轮回,一减一增为一小劫,二十小劫为一中劫,四个中劫则是一大劫,每一劫便是入定之日,神界有神墓,佛界有佛窟,仙界有仙冢,皆是入定人的渡劫之地。”
“女娲补天之后,便入定渡劫未再出世,其他三皇五帝,不愿放弃掌中权力,以青帝伏羲为首,已是七个小劫不曾踏入神墓,他们争了这么久,早已虚弱至极,连我父帝颛顼也是如此。可这种不愿入定的神人会得一种病,姑且算是一种病吧,”他抬手摸了摸左眼上的“虬”,另一只眼睛里有着一抹落寞,“神力不会枯竭,源源不断,不受控制,几近暴走,身体某些地方会长出这种类似树根的东西,后来,我们就将他叫做‘虬’。只要‘虬’一天扎根,只要不愿入定渡劫,即使断了神骨,神力也不会衰退,直到某一天整个人被其吞噬。”
“所以,”白蟾宫已经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接过话,“上界这次罚你下凡,明着是因为你作风不妥,其实,是想利用你,找到拔除‘虬’的办法。”
阖桑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我此次被罚下凡,确实是与神女有染,他们并不在乎‘虬’,也从不将这东西放在眼里,即使找到拔除‘虬’的办法,恐怕也不会想去动它。”
白蟾宫脸色微变,片刻,明白了阖桑话里的意思,深深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阖桑见白蟾宫神色古怪,知他心底想的什么,便说:“不过,我此次下凡的目的,确实有一个是为了‘虬’。”
他抬手作势晃了晃:“你还记得我挂在扇尾上的玉牌吧?当时为了向钱孝儿打听你的来历,被钱孝儿那个奸商诈了去,”他收回手,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减,轻声接着说,“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白蟾宫一怔,猛地看向阖桑:“你……”神界公子一向称自己的母亲为大家,就像叫他们的父亲为父帝一样,是神族公子对于长辈的一种尊称,此刻眼前的黑帝五子却如同平常人将自己的大家成为娘亲,由此可见,仅从一个称呼来看,如果这个神族公子没有在做戏,那么他对大家的感情要比对父帝深厚太多。
没有在意白蟾宫露|骨的怀疑,他继续说:“我的娘亲,她很爱父帝,也很疼爱我,她不愿看着父帝受‘虬’折磨,她很聪明,便与我高阳氏的家臣,管理星辰祭祀的天演一族,寻找着拔除‘虬’的办法,但她……耗尽心血,也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结果,被‘虬’吞噬,或许,堕入轮回重修神骨,或许什么也没有。天演一族现在的家主与我差不多年纪,也是许久未入定,不过断断续续的,每五百年会有一个小轮回,因此并未被‘虬’所缠,他一直在帮助我,恐怕近日便会苏醒。”
白蟾宫沉默,他已经明白为何阖桑会染上‘虬’,为何想要找到拔除‘虬’的办法,但他说不出口,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他忽而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阖桑说:“这么说,你这么风流又有些乖戾的脾性,爱做戏,百花丛中过,又片叶不沾身,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没料到白蟾宫如此直接,阖桑被他噎得一时无语,他有些无奈地说:“蟾宫,你用不着全都说出来。”
白蟾宫收回目光:“我只是觉得,聊了这么多,是时候找出路了。”
阖桑看着他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莫名觉得这样的白蛇竟有些可爱,笑道:“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回
“快走!”
褚宁生背着白衣和尚,满头大汗地往前走:“木鱼……你走慢点,我快走不动了……”
和尚像是睡着了似的,确切的说,更像是一个死人,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血池上的画像结束之后,那些蜉蝣般的小红点,闪闪烁烁的,全部围绕在了白衣和尚周围,血池很快浸入地下,不见踪影,只剩下那枚看似生着锈迹的铜钱。
“不能慢!主子有危险!白蟾宫那个贱人跟他在一起,肯定没好事!”木鱼掐着指尖的幽光,在那些漂浮的红色蜉蝣的带领下,神色紧张地不停往前走,几乎小跑着,气息都有些紊乱了。
苏小慈抱着那具婴儿的尸骸,在褚宁生的旁边,看着书生走得那么辛苦,偶尔举袖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转头见木鱼心急如焚几乎跟着蜉蝣在跑,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说道:“小官人,神君毕竟是神君,白官人并不是喜欢节外生枝的人,宁生大病初愈,又遇到这些事,真的很辛苦,你再催他,也是急不来的。”
木鱼闻言,猛地顿住脚步,他转头,铁青的脸色吓得苏小慈瞬时噤声,和褚宁生一块儿停了下来:“你说什么呢?方才那些画面,你眼睛瞎了全都没看见?白蟾宫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连那只被他赶出伽蓝寺的地精都被耍得团团转,你还好意思替他说话,你跟他是一伙儿的吧?”
苏小慈张嘴想说什么,木鱼不依不饶继续说:“你看这个书生有什么用?让他背个活死人,还没走几步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喜欢他什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再说,你已经死了,不是人,是个丑得吓死人的女鬼而已!学什么人谈情说爱?!”他冷笑了几声,指着褚宁生又说,“当初我就该让他病死算了,干嘛那么好心找主子救他,结果害主子被牵扯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里,我干嘛这么好心?现在让他背个人,还委屈他了?这是他欠主子的!他欠主子一条命!”
苏小慈被说得哑口无言,木鱼为人刻薄,牙尖嘴利,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领教。
“木鱼,你不要太过分!”谁知一向软弱的褚宁生这回突然强硬了起来,他走到木鱼跟前,面对面大声道,“你不要以为只有恩公一个人的性命是宝贵的,这世上没有谁比谁更重要,恩公于你是最重要的,但是小慈于我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你的喜怒哀乐为难自己,轻贱自己。”
木鱼脸色难看,有那么一瞬间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书生是在说教自己,便一副吃了大便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长本事了,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褚宁生却并没有说完,平复了一下略有些激动的心情,继续道:“我也很担心恩公,也怕白兄做出什么事来,但是,请你尊重一下我们。”
木鱼缓慢地冷笑着,揪住褚宁生的领子,一字一句道:“你信不信我一手捏死你,反正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没遇到过好事。”
褚宁生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苏小慈见两人火药味浓重,忙上前按住褚宁生,对木鱼道:“你们别这样,先找到神君和白官人再说。”
木鱼看了她一眼,其实也就吓吓书生,毕竟这个书生弱不禁风,平时畏畏缩缩,呆头呆脑的,难得说这么有骨气的话,木鱼虽被顶撞得不舒坦,心底一股火气,但也觉得有些新鲜,何况眼下揍褚宁生并非正事,苏小慈给了台阶,他也懒得真的揍到书生满地找牙。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走!”放开褚宁生,木鱼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跟着红色蜉蝣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松了一口气,褚宁生往上提了提背后的和尚,背结实了之后,转头看向苏小慈:“我们走吧。”
苏小慈温柔地笑了笑,点点头,与褚宁生继续往前走。
途中,她突然对褚宁生说:“宁生,小官人说的没错,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该奢求男女情爱。”
褚宁生心底一慌,忙道:“你别听他瞎说,小慈,就算不能与你长相厮守,我也会帮你找到骸骨,转世投胎的。”
苏小慈垂下眼帘,看着怀中的婴儿,轻轻抚了抚骸骨的头,细声道:“我有种感觉,这个孩子跟我的来历有关。”
褚宁生怔了一下,顺着苏小慈的目光落到那副婴孩的骸骨上,问:“你……觉得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苏小慈抬首,摇了摇头,额前的发丝飘动,那抹骇人的胎记若隐若现:“先找到白官人和神君再说吧。”她轻声道,柔柔的,好似池水拂过的绿藻,摆动飘摇。
褚宁生抿嘴,点了点头,收手背紧身上的和尚,牟足劲,加快步伐跟在木鱼身后。
三人没走多久,被红色的蜉蝣引到了一个洞口,木鱼最先走进去,发现原来是一佛窟,周围开阔,头顶尖尖,四处都雕凿着浮屠壁画,有着佛陀的故事,也有飞天腾云起舞,脚下的地板全部是云卷云舒的浮雕,走上去,稍不注意,可能会被结实地绊个跟头。
佛窟正中放着一口缸,不大不小,与那些酒铺里最大的酒坛子差不多大小,有几个长着犄角的丑陋小鬼围在周围,看到木鱼三人时,显然是被吓到了,唧唧喳喳地叫着朝周围跑开了,那些蜉蝣飞到大缸周围,盘旋不肯离开。
木鱼走近,朝缸里看去,惊奇地发现,缸中别有洞天,而他四处寻找的人,正在缸底。
“主子!主子!”他欣喜若狂地朝里呼喊,后面的褚宁生和苏小慈闻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缸边,朝里望去,果然见阖桑就在缸底,他的旁边坐着另一个人,披着阖桑的外衣,听到木鱼的喊声时,抬头看了过来,那一脸的烫伤和水泡虽毁了那张初时惊艳了褚宁生的脸,但三人都很快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木鱼口中的危险人物——
白蟾宫。
“主子,快上来!你快上来!”木鱼急切地催促阖桑,忽而看到阖桑的现状有些诡异,他的左眼里像是生出了许多树根,铺满了整个缸底,“主子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木鱼心急如焚,心疼就像是那些树根长在自己眼里。
阖桑不知道木鱼为何那么激动,只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吓着他了,他抓紧身旁的白蟾宫,对头顶的木鱼说:“把这口缸打破,我们就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