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
洛九江垂头听着,只觉心中酸涩如在醋辣子里滚过一遍,攥一攥就要流下许多又算又辣的难言滋味来。
洛族长虽然口中说得是“你娘只有你们三个孩子”,但他与洛九江的母亲感情甚笃,一直也没有纳过姬妾,他们哥仨又何尝不是洛族长失去一个也要痛彻心扉的宝物?
……
等洛九江的母亲接到儿子回来的消息,一路提着裙子跑过来,正好与回后院找她的父子二人碰个正着。
娘亲几乎是不顾形象地一把搂住了洛九江,在花园小道上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来回地小声抽气,把洛九江的衣服从肩头一直打湿到蝴蝶骨。从来都温婉可亲的女人声音哽咽:“你若真有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办呢?娘能怎么办啊……”
洛九江几乎哄了母亲一个上午,又陪她吃过了午饭,母亲的情绪才完全平定下来,听他讲这一路上的趣闻时也能露出适时的笑。然而等他再提到要去拜见师父时,娘就又对着他流下泪来了。
他的父亲一向严肃庄重,不苟言笑,母亲却温柔慈爱,善良体贴。无论是谁,都是洛九江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安室,然而今天他看到了父亲的苍老,也见到了母亲的泪。
“别为难孩子,江儿有他要去做的事。”洛族长半撕半抱地把夫人从洛九江身上带离,他柔声劝慰自己的妻子:“婉婉,江儿已经长大了……”
“他长多大不也是我的孩子……”洛夫人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将孩子生得这样聪明。
洛夫人宁可自己把洛九江生得笨些,不用从小看到岛里的女孩子捡贝壳玩,当下就想起了母亲,立刻便去挑了一捧彩贝壳给她。
九江可以慢吞吞的,两岁才会扶着墙根一步步的挪,说话也拖着长长的尾音,分不清叠字和单字也没有关系,他可以七八岁时还冲着她傻乎乎地笑,对她说“娘娘,要喝水水”,他可以十岁时也不愿练刀,就躲在她背后推她去跟爹爹说好话。
这孩子再笨一点也没关系,馋一些懒一些,爱撒娇她也不怕。无论怎样都好过才十五岁时就独自一个人无亲无故地满世界晃荡了一圈,回来时带着血与火中磨砺过的成熟气息,口中吐出一个个“饕餮界”、“青龙界”等一个个听起来就让人生畏的名字。
这是她的孩子,生下来时小小的,软软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着,学着她吐舌头,也对她笑,她在臂弯里摇一摇就乖乖睡了。十五年前抱着九江时的甜蜜心情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一转眼里她的孩子就已经长得这么高大,没有被保护好,在外面吃了一身苦头。
是,孩子心疼母亲,讲起外面来只说好不说坏,可自己的孩子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洛夫人怎么会看不出?
最后还是洛族长把已经哭到瘫软的夫人扶回房里,一边架着妻子一边甩给洛九江“快走”的眼色。在小时候洛九江被母亲抓住忘穿肚兜又没戴金锁,被好一通唠叨时,洛族长见到就这样给他解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洛九江“趁机逃跑”时脚步最为拖沓沉重的一次。
他终于走出了洛氏族地,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他背后有他的父母,也有他的家。
师父此前隐约的暗示,千岭直接点出的“九族相遇频繁”等问题,他并不是木雕石塑,一点也没有察觉。他只是能稳得住。
无论未来将面对什么,刚刚那间房子里,他所经历的最温暖也是最酸涩的一切,全都值得他用性命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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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舍不得,就再回去陪你爹娘几天。”枕霜流看他表情恍惚,神思不属,脸上竟然也难得没有不悦之色,“你是有父母的人,总有些为人子应尽的道义。”
“我是师父的徒儿,侍奉师父膝下也是我应尽的孝道啊。”洛九江勉强提起精神来笑了一笑,他想起自己刚刚在那片宽旷族地中所看到的一切,“师父待九江太厚了。”
他指的是那片宽阔更胜往昔的族地,族人们满足而惬意的神情,厅堂中比以前更加昂贵豪阔的摆设,还有许许多多他未见到的,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洛氏一族人的优待。
枕霜流立起眉毛,像是不知道他究竟在感叹什么。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强调道:“九江,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要是连你也受之有愧,那就没人再有脸从为师这里拿到什么东西。”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枕霜流微微一顿,叹息道:“你至少留给了师父一个家族能用来照顾,来牵挂……”
而却沧江呢,他给枕霜流留下了一行字,一把没抓住的沙土,半条一身相替换来的残命……再有就是某个之前还是情敌的异种竹马。
自嘲般摇头一笑,枕霜流回身走到矮几前,弯腰端起了置在其上的一碗醇酒。
他招手把洛九江叫到身前,亲自将酒碗递给他,自己又取了一碗新的:“你这孩子从来都聪明,沧江的事,你大约已经知道了吧。”
洛九江点头。他没有刻意打探师父过往的意思,但联合公仪先生的只言片语,族谱上的两个名字,还有公仪先生与师父之间的几句交谈和彼此态度,他确实把过往碎片拼了个□□不离十。
“沧江是你师公,你拜我为师那一天,我让你为他烧过一把纸。”枕霜流缓缓说着,眉目间微露笑意,似乎是也回忆起了洛九江初出茅庐时锋芒毕露的模样。
“我曾对你说过,向我拜师不必注重什么繁文缛节,今天也依旧如此——九江,来给你师公敬一碗酒,让他看看我得了怎样的一个好弟子。”
枕霜流一面说着,一面回身,劈手将矮几上罩着牌位的黑布揭开。
金粉写就的却沧江三字深深落在黑沉木的木牌之上,存在感鲜明又昭彰。
洛九江正色,先把酒在几前洒过一半,再开口道:“小子厚颜,沾前辈的光良多。往后我会孝顺师父,也……咳,也会照望公仪先生。还是和先前一样,我敬您一杯酒,您再有其他愿望,或是想扯的家常,请尽意来梦里找我。九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托请,无论我力所能及与否,也绝不做半字推诿。”
言毕,洛九江将碗凑到唇边,把那辛辣而香醇的酒液一气吞尽了。
“好。”枕霜流点头,重新把那块黑布蒙回牌位上。他按住洛九江还想伸手取酒的胳膊,警告性地轻拍一下,复道:“你还记不记得,为师曾经答应过你,若你能取得大比第一,我就送你一把好刀?”
洛九江双眼一亮。
看他这副表情,枕霜流不由微微一笑:“随我来。”他说:“来看师父为你准备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卷了!
这卷的中心思想看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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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新刀
洛九江原本以为自己将会看到一把趁手的宝刀,要是再贴心点, 或许能有三把五把来给他挑。
没准那把新刀的模样也是墨色的黑, 刀鞘稍宽, 刀锋略薄,活脱脱又是另一把“老伙计”。也可以是把反其道而行的长刀, 用鲨鱼皮打出银白色的刀鞘,刀锋抽出一截来,雪亮地连视线都可以切断刺伤。
但当枕霜流带着他走到一处殿前, 一把推开殿门时, 洛九江是真的愣住了。
大殿四面靠墙置着刀架, 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形态各异的各类宝刀。洛九江粗粗一眼淡扫过去,横纵相乘一算, 便知大殿里的长刀数目应该不下百把。
“刀库?”洛九江这么想着, 还不等问出声来, 就听枕霜流淡淡道:“这里面共有玄器二百零一, 都是我送给你的刀。你自己挑一柄顺手的用罢。”
洛九江:“!!!”
他做梦也未能想到,枕霜流竟然为一个小小的七岛大比第一的承诺, 就给他准备了这样多的刀。
大概掉进米缸里的耗子也不过如此了。
满殿望去, 所有刀器, 竟无无一把不合少年意气。洛九江一一试过这满殿心血之作, 其中有的刀出鞘自鸣, 音清如飞凤;有的刀雪刃银芒,迎光照去一线锋刃上能绽彩霞之光;有的刀通体如玉,将刀竖放, 能从刀尖一眼看到按在刀柄处的手指肉色……
枕霜流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来,果然没有凡笔。
洛九江连连试过七十余柄,这些刀器长短轻重不一,落在他这等爱刀好刀又懂刀之人手中,就相当于一个个摸过新朋友的脾气。直到他把手按在第七十九把长刀身上,甚至不待挥上一挥,就先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气。
等他再拔刀出鞘,便见银辉一闪,如背映霜雪,刃吐寒龙。他挥手向下一斩,长刀就如同感知到主人心意一般轻振一声,刀势停住的瞬间,切面正映着洛九江一双意气焕发的眼瞳。
“好刀。”洛九江赞了一声,随即右腕轻悬,把左手拇指向下一送,在刀锋上轻轻一抿,眨眼之间已然拿自己的血给这刀开了锋,“就是它了。”
反正这些刀都是送给洛九江的,只要他用得舒服就好,枕霜流并不在意他究竟是怎么选出刀来。他只是以师父的责任又补问了一句:“后面还有上百把,你不再试了?”
“不了,就是它。”洛九江微微一笑,提起刀柄来看这把神兵的铭文。有个比喻适合他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不好拿来跟枕霜流说。
——他遇上千岭,与千岭一齐长大,与千岭共患难,同生死,便知道就是这个人。再与千岭两情相悦,互许终身的行为由心而起,自然而为,顺水推舟。
难道他心悦千岭,还要再那以前先把天下间适宜的男男女女都试过一遍吗?
不需要的,他看到千岭,就知道命定之人便是对方;他握起这把刀,余下的一百多把甚至也不用再挨个试过。
听他口吻甚是坚决,枕霜流就垂下目光额外多分给了这把铭为“澄雪”的刀器一眼。
这刀铭为“澄雪”,刀身也就当真雪亮如堆云捧霜,不比前一把“老伙计”的皮鞘漆黑如墨,澄雪的刀鞘是银沙一样的秋霜白,鞘上饰以勾云纹路,遥遥看去,可见银灰云纹上流转的一道暗光。
比起左边一把云头刀,它制式要更为秀美,比起右边一把仪刀,它气质又多了几分强横。若只是第一眼看它,确实不算起眼,但要耐得下心再看,便会发现它竟然还很博人眼缘。
这把“澄雪”再细薄一分就堪比柳刀苗刀,再厚一毫即可谓环刀雁翅。然而在洛九江次第试过的七十九把里,也只有它不厚不薄,不长不短,增则损,减则亏,让人端详起来时发觉甚至不能再添该任何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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