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
“字面意思。”男人的双手被洛九江和身体一起捆了个结实,死活抬不起胳膊来,索性歪着脖子顶着颈部给洛九江看了一眼。洛九江讶然惊觉,一块与自己手上模样相同的红色牌子便嵌在男人颈部的皮肉之下!
洛九江的心思转得何其迅捷,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便忆起了那个刀疤汉子的重剑总是朝着自己的脖子招呼,有时甚至为此放弃了自己胸口的空门。
……想来便和这活取的价值有关了。
男人又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原来这牌子甫在众人被放入此方世界之前就被植入皮下,它与主人血肉相贴之时,能够检测主人的生死。在主人活着的时候把它挖下,牌子就仍是红色,但如果主人咽气,不用一个眨眼的时间,牌子就会变得惨绿惨绿。
而若这小牌离体后主人还没有死,它便会变作十分鲜艳的橘黄。若有人敢拿橘黄色的命牌去置换东西,那此人的命也便到头了。
“所以归根结底,真正能够以物易物的筹码,其实是别人的性命。”
洛九江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当初那些引路人让你们自己在脖子上划个口子,把牌子生生塞进去,你们便真照做了?难道就不怕这里面藏着些端倪,只要别人一个念头,就能轰然爆开要你们的命吗?”
“不会的,这怎么会呢。”男人悲凉地笑出声来,笑声凄厉,令人不忍卒闻,“我们这样的贱人贱命,哪一天不死上个十条百条。被别人杀了,被自己人杀了,被别人吃了,被自己吃了……我们怎配用这种威力极大的一次性法器监管呢?这样的亏本生意,任谁也是不会做的。”
该问的基本情况也都问过,洛九江握了握自己的刀柄,沉吟道:“你们那换东西的集市在什么地方?”
此前留着那袋牌子是觉得它必然有些来头,而现在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洛九江倒不想把它们拿出去花了。
说他是不知变通的固执也好,说他是见识太少该被教训的矫情也罢,说他是一直用少公子的规格养出的一身臭毛病也随便,此时此刻的洛九江,确实无法接受这样赤.裸裸的、拿人命填进去的交易。
倒是那交易东西的集市,他偏不信在那里看守的人都是筑基往上。若是哪日他真饿得奄奄一息,就是拼着送命去那里抢上一把,总比像这些绷着人皮的骷髅在雪下挖一个大洞,只等着无冤无仇的过路人陷进来强。
“你真是一无所知。”男人低叹了口气,连眼睛都闭上了,不知是不是饿到都没有思考的力气,“你们那儿的集市是天天摆着等你去的吗?集市是隔三差五便从天上落下来的,它一落下,我们便都能看见。开集时间不定……不然我们哪里会饿成这样?”
说到这里,男人身子突然一歪,衣服里哗地一下涌出了一把或红绿或绿的小木牌。
男人声音越来越低,连气息都微不可闻:“还有……脖颈皮肤下没有牌子的人,没法到集市里交易。你不成。”
“……谢谢。”洛九江叹息道。他原本只是想找人打听些事情,现在基本情况都了解清楚,但接下来的处理却有点麻烦。
洛九江的手无声地按住了腰侧的刀柄,依他所见,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见了这群人心中能不生出厌恶与怜悯混杂的心情来。只是那些烦乱而杂糅的心情被压下后,总有人要给出一个结果和交代。
若是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洛九江的目光无声地巡视过这个雪洞,洞中一角堆着许多已经发黄的人骨,上面牙印堆叠,还有烟火熏烤的焦黑痕迹,显然已经被人啃过不知多少次了。小骨头全都不见,料想是能咬动的都被咽了下去。
事类如此,一半是人性所致,一半却是把握着此地的人故意拿别人的痛苦取乐。
我有快刀一套,刀锋至处人头落地,你们生时煎熬,走时不必再受更多苦痛。洛九江静静想道。他这念头咬死在喉咙里并不说出来,以免这些人在死前感到惊惧惶恐。
而除此之外……
洛九江仰头向天,目光中已多出了一抹凛然杀意。
他必然会冲出这个世界去,把那居高临下的操纵者一把揪下,看他有什么资格,能把活人的性命这样置于股掌之间玩弄!
男人的头已经完全垂了下去,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像是不用看也猜准了洛九江的心思:“杀了我们再走吧。”
“虽然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像这样活着,难道又有什么意思。”
洛九江顿了一顿,还是问出口来:“我看你比他们更明白些,既然早知如此,那阁下何必当初呢?”
“因为饿呀,周围人又都在做,我原也不想吃那肉。”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吃吃地笑了,“算了吧,我是个假仁义,等饿极了第一口咽下去,我也没有比别人少吃。小兄弟,你今日看我可怜又可恨,岂不知明天有旁人看你可恨又可怜?”
“不会。”洛九江斩钉截铁道,“若我临到这种地步,早就一刀抹了脖子。要是明日的我恶状肖此,无论谁人杀我,定愿与他浮足三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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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走了一刻后,这处已经被人就地掩埋的雪窟下,突然伸出一双手来扒开了厚雪,粗喘着艰难地爬了出来。
他手上有一个戒子已经碎裂,正是他拿一百个红牌换来的这小东西换了他一命。
幸好那少年涉世未深,拉不下脸来挖他脖子里面的牌子,又心软留了他们全尸。此人一边爬一边恶狠狠地想,等他把这个消息报给陆旗大人,就能吃上一顿饱饱的、热乎乎的肥肉,没准陆旗大人还会看在他这样忠心耿耿的份上留他在麾下做事,那以后便再不用挨这种饿了!
“报给陆旗大人,报给陆旗大人……”男人魔怔一样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好像自己下半辈子都托在这个念头上了。
远方突然悠悠飘来一声吟诵。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那声音缥缈虚无,近若在人耳畔,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
原本在雪地上尽力爬动的男人突然一个激灵!他一时竟有了站起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向前逃命,而那声音却如妖如魔一般,紧附着他不放。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声音轻轻叹了口气,竟似很忧愁一般,“这死地里好不容易来了个让人喜欢的朋友,你却想要他的命?心肠这样狠毒,该杀呀。”
男人突然睁大了双眼!
不知对方如何出手,只弹指之间,一支长箭便已贯穿了男人的后颈!
他尽力地转过头去,只见远处的高树的枝杈上稳稳地站着一个清俊的身影,寒风之中,此人淡灰的袍角猎猎扬起,手中正拉满一张劲弓。
第36章 小刃
洛九江又一次在雪地中疾行不止。
也不知道他跟这个世界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他来此一共不过几日, 却有大半的时间都耗在赶路上了。
此前和那个男人一番谈话, 他总算掌握了一些这个世界里的关键消息, 譬如在条件如此恶劣的世界里,竟然还能分化出好几个势力。
洛九江如今前行的方向, 就是他反复用阳光和密林位置定位出的正南方。
南方温度稍暖一些,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还有着一点食物的地方。这食物不是林子中那些一刀砍下树身仅泛淡淡白痕的树皮,也不是那些向下深挖五六丈也不一定能碰到的根系植物, 而是某种唤作雪鸟的走地鸟。
修士到了筑基期才能完全辟谷, 洛九江已达炼气九层, 虽然在饮食一事上无需太多太频,但十日一餐已经是他勉强保持状态的极限了。
他需要在第一个十日到来之前, 给自己弄点吃的。
“南方是大小姐的地盘。”洛九江脑中回忆起那男人在说这话时脸上不自觉浮现的恐惧, “她修为只有炼气, 却是来自上界, 由那些给我们兑换牌子和物品的人亲自送来。”
“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就说过,谁敢亲近大小姐半点, 那人就死。谁要碰断大小姐一根头发, 那人就生不如死。当初有人不信邪, 劫了她一包干粮, 然后那个人被上界来人吊在林中最高的一棵树梢上, 他……”
讲到这里,男人瞳孔紧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连他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哇地呕出一口酸水来。
听到这男人的叙述,洛九江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自己此前碰到的那个双腕上扣着石锁的姑娘。
当时他能感受到那位姑娘身上淡淡的善意,只是对她的要求有些莫名,如今才算知道了原因。
但正是如此,他才要过去找她。
对方是上界所来,一定知道更多这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男人此前告诉他的一切只能帮助他在这个世界里如何活下去,而那位“大小姐”……她或许知道该怎么让人从这个世界里逃出去。
一路深入向南,林木渐稀,倒有山峰在此隆起。洛九江在赶路上花了几天时间,他有了前一次的经验,绕开了不少藏在雪下的埋伏,也与几队正面相撞的小队交手过几次,对方有死有伤,也有漏网之鱼。
就这样过了几天,洛九江终于赶到了一处让他觉得殊异之地。
无论远看近观,这里都只有茫茫一片白雪,与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但是洛九江本身就是弄刀之人,对刀剑之气熟悉无比。他在一处白雪上站定,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面前的雪地下,隐隐透出一股警告之意极强的锐气。
沉吟片刻,洛九江一掌击下,手落雪起,掀翻一片厚厚白雪,一块粗糙又沉重的石碑就这样在洛九江面前现形。
这石碑被人拿锐物刻上了一行大字:人与谢春残不得入内!
单论书法水平,这九个字简直毫无形态筋骨可言。但作为一个刀客,洛九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九个字里毫不遮掩的煞气与杀意。
洛九江拿袖口拂净了石碑上的残雪,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描画下来。这九个字气脉不断,一气呵成,笔画又极细极尖锐,显然是刻字之人所用的武器轻薄窄小,他自身又对武器有极高的掌控力。
沉吟片刻,洛九江决定采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法子,深吸口气长声喊道:“谢过姑娘指点之情,在下……”
他话刚出口一半,一道身影就由远处现形,洛九江一字吐出,那人脚尖便轻点雪面一下,几次晃身的工夫,此人便跨过十余丈的距离,与洛九江打了个照面。
这人身穿一身雪色劲装,身姿极其轻盈纤细,竟然是个颇有容色的女孩子,她神色极其漠然,观形容不过十五六大小,修为却足有炼气七层。
女孩一眼看来,让人只觉杀气森然,她阴恻恻道:“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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