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管局
每日夜晚,尤其是零时一过,街上人烟萧条,天地灵气富足,充裕着整条街。本就在天地灵脉沿线,加上地引玄武湖水之灵,四周布下固灵之阵。
妖怪们,便在此时此地修炼。
这段时间正是白叔上班的时间,替妖联管管妖们,也替特管局看看大门,一人赚两家钱。“我要养儿子。”
白叔如是说,保安制服的领口的扣子被严丝合缝的扣到下颌,带着冬夜的凉气,禁欲禁得威严无比。
尤念觉得找到同类了,趁白叔刚上班,跑来玩一会。
现在的妖不似以前的妖,虽然没以前勤快苦修,也没以前乱杀无辜为天不容。这点人与妖是相同的。能像白叔这样修炼三千年的已罕有,大都百年,难以维系到千年。
白叔夜宵吃各种高热量食物,钟情于油炸,整夜整夜的这么吃,依旧瘦得圆润。两份海鲜芝士披萨,双层的芝士底,芝士丝拉的颀长。
尤念看着便腻味,不肯吃。
白叔仰头,碎发垂到眉眼间,像饮酒似的,咬了口披萨尖:“没办法,白天在家里得陪儿子吃蔬菜,总不能惯他吃垃圾食品,坏毛病。”
天上寒月疏星,益发照得人间荡漾。
同样的星月,三千年前,也照过相同的白骨。
能得到大妖怪的指点是所欲而无所求的,白叔给尤念开小灶,讲法术使用和修炼要道。
在尤念听来都是讲经,耳边全是嗡嗡嗡。最后白叔恨铁不成钢的把垃圾丢给尤念:“孺子不可教,你还是别学了,以后看缘分吧。”
尤念一脸认命,也有几分歉意。
第46章 彩灯银树(2)
白天,在办公室里,房门一关,屋内只剩下三人。
白叔说尤念“不可教”,陈辰亦不敢多加评论,尤念经脉里的法力,却是与本命天份相生相克,压制的太厉害。
“这也是一种缘分。”陈辰如是说,“本命天份谁都想要,又求而不得,你还丧气。”
尤念太失望了,连个符咒也用不了,最简单的火绝也掐不出来。本以为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结果还是普通人一个。
陈辰给自己定位成导师,教训着:“又不是靠法力办案,要靠科技靠头脑!再说,也不是所有纸符都要靠法力引导。”
“你有我呢。”齐麟也说,“我会用。”
被无情的拍了一脸狗粮的陈辰表面平静,实则内伤吐血:“不过你可以按照白叔交给你的法子修炼。说不定哪一天东风压倒西风,法力更胜一筹了。”
“你骗鬼呢!”尤念咆哮道,“相辅相成的玩意,法力更高,天份也高了啊!我这辈子还是别想了。”
“话不能这么说,让你继续练习,是希望你能控制得当,收放自如。”陈辰推了推眼镜。
尤念一脸生无可恋。
日子过得悠悠闲闲,白日里,大家一起扯皮唠嗑,夜里依旧与齐麟同床不同被而眠。
周五那日,二人照例去买咖啡,带到陈辰的办公室。
路边,工人带着安全帽,爬到树上绑彩灯。尤念方才想起来,马上就要到新春正月,那时锣鼓喧天一年之际最热闹的几天。那一条长长的彩灯,仿佛要将世间所有人绑在一起,彼此缘分相依生死相随。
树下,尤念钝足,仰头看了好一会,片刻才缓缓说:“过年你会回去吗?”
齐麟摇头:“不回去。”
尤念侧着头看:“以为你怎么过年的?”
齐麟想了想,便说:“不记得了。”
无论什么节日,对于他而言,同寻常日子都没什么区别。
“走,一起回家过年去。”尤念自然不忍心把齐麟丢下来,“但你不能跟我爸说,他还不知道我们两的事,我也没跟他提起过我自己的事。”
齐麟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跟条条框框似的,非要事事都约束,也不明白那么好看的青年为何不能娶。吃倒是什么都吃,怎么嫁娶还得规定男必须配女。不过尤念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都听。
有他在,一切才有了意义,活下去才能走入正轨。齐麟想,眼见才有五彩斑斓。
尤念准备把齐麟训得听话,最起码见人能叫声“叔”,别再有事没事打打杀杀。
今天是最后期限,陈辰他们已经在做离开的准备,办公室里的文件都该粉碎的粉碎。
陈辰和钟九诗坐动车回北京,花亦辰定了明天的机票飞美国威斯康星州。离放年假还有一周,尤念回去还要再上一周的班,正想办法给齐麟抢回家的票,还得是同班次,否则齐麟一定会把自己给丢了。
照局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个案子不会连着另一个案子办,这个案子结的及时,年假多了一周,可以连着休半个月,可把钟九诗花亦辰他们高兴坏了。
晚饭,尤念邀请大家吃南京大排档,早就答应钟九诗要请的一顿,顺便连带着一起请了。点完菜,大家绕桌而坐,各坐各的。
尤念问花亦辰:“你过年在美国过?”
他听说很多富豪家庭都把家定在国外。
花亦辰在跟人聊微信:“不啊,我家很传统,我是上海人,一大家子集中到上海过。二十九就飞回来。过去呆几天。”
尤念又开始好奇了,竖着耳朵等答案:“国外也有类似的组织吧,总不能就中国有妖怪,美国不还是还有demon吗?天使大天使长什么的。”
“有。”陈辰回答,顺便倒热茶,给所有人烫餐具,“他们主要是基督教人士在做这些,不像国内,佛、道、基督,宗教信仰会太多了,做不来。以前特管局没成立,倒是有和尚道士干这些,只不过不管那时还是现在都是骗子居多,现在也是有许多打着龙虎山全真什么旗号,没本事的居多,有真本事的也不在少数,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徒弟,也有良莠。不过现在大都在执行部里,行事方便。”
尤念说:“那那些看风水的都是假的了。”
到今天,尤念还是有点分不清什么真什么假。
钟九诗用筷子敲尤念脑袋。
尤念这才想起来钟九诗的微信名,瞠目结舌:“真的呀?我以为你神棍呢。”
出乎意料的,钟九诗也赞同尤念这话:“说不定真是的,说不得是我哪一辈的先祖改姓,自认钟馗后人。风水这事,很玄乎的。”
“你会?”
钟九诗摇头,做得意模样:“不会,我哥会。你要看墓地吗?找我,给你打六折。这个折扣很低了,花花都只能打八折呢。”
尤念扶额:“不用,我死后火化,骨灰撒长江里就行。墓地太贵,买不起。话说,你们就不怕泥石流山体滑坡旅游开发什么的,风水不会变吗?”
“就是因为风水会变,所以才能生生不息,赚钱不止嘛!”钟九诗一拍桌子,觉得尤念终于上道了,“赚钱之道就在于此。”
夜晚,再回玄武街时,沉浸在黑夜里,彩灯像是潜伏在枝头的毒蛇。
尤念不怕动物,之前就老虎狮子都不怕,驯服了大狗子之后,更是胆大无比,走遍天下都不怕。没有到新年,彩灯不会提前亮,挂在树上,小灯泡像是鱼卵,有点阴森,鬼气恒生,似幻疑真,一切都像梦。如果这场梦会醒来,尤念希望同齐麟一块醒来。
回来时不过八点多,花亦辰拉着尤念去街上西西弗书店买在飞机上看的书。
各行各业都在准备关灯打样,盘点一天流水,零落的几个客人,迟迟不走。凑着万家灯火,各自橱窗,都是彩蝶似的曼妙。
尤念是看不出花亦辰能静下心来看书,一个小时之内,花亦辰有五十分钟都扒着手机不放。不过花亦辰做什么都要拉着尤念一起,美名其曰带个本地人方便。尤念却不这么认为,他就认定了花亦辰是把自己当玩具:“你上飞机玩手机不就好了。”
齐麟是个看到书的封面就能睡觉的,倚在橱窗边打瞌睡。
入夜后,寒风喧嚣,人少的可怜,倒是没人围观他。
花亦辰认真道:“不,我要装B,来来来,找本能让我装B让我飞的书。”
书店内的客人就剩下两人,尤念看着琳琅满目的书,想着哪本书能满足花亦辰的“特殊”要求,“那你找本文艺的书吧。”
书店走到最里面,是间小型封闭式咖啡馆,早已关门。
前些日子,尤念百无聊赖时也逛过这里,好像这间咖啡馆始终不曾开门营业。趴在玻璃窗上向内看,室内摆设齐整,设备齐全,咖啡机咖啡杯都崭新锃亮。不知是刚开门大吉就歇业,还是未来得急开门营业。
“看什么呢。”花亦辰也趴着看,他对尤念的兴趣明显比书大多了。
书店的灯光投进去,室内影影绰绰,立体的投影加上丰富的想象力,让每处阴影看起来都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魂,不过被关在笼子里,束在五指山下,翻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尤念摇头,问道:“你拿的什么书,那么大!”
花亦辰手里拿着一本大书,深绿色封面
尤念接过来,比砖头还重,都能当杀人凶器了,书里的纸张也是滑溜溜的厚实,是本介绍全世界各国特色木屋的书,怀疑道:“你要买这本书?”
花亦辰摆出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我的全部行李加一起都没这本书重,我又不是你家神兽,力大无穷。”
在尤念心底里,花亦辰已经很大力了,可和齐麟一比,瞬间被秒成渣渣。
封闭的咖啡馆,拐角的卡座上,坐着个少年,身着靛青色厚重的汉服,剃着平头。
如果花亦辰此时开了阴阳眼,便能看见他的一个熟人,或许算不上熟人,不过打过一个照面,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靛青色被阴影覆盖,多重色彩重叠,浓墨重彩之下,恍惚成了黑色。少年尽量蜷缩在角落里,似乎也是怕被发现。当值期间,他是偷溜的,胆小如他者,已经相当罕见。
咖啡馆紧闭的大门前 ,摆了一圈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的书。少年从阴影下略微抬起头,没看走的两人,反倒是看向一旁,明目张胆趴在吧台的一只虚弱的鸟禽。
那只鸟忽略了少年,目不转睛盯着玻璃墙外的两人。
少年做贼心虚,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抓个现行,贼眉鼠眼的发出“嘿嘿”的声音叫吧台上的那只鸟。
鸟终于给他面子,极不情愿的转过头。
少年用口型说道:“该走了。”
鸟甩了个脸色,又脑袋转回去,任少年如何“唔呼哈嘿”都不理睬。
尤念给花亦辰挑了本三岛由纪夫的书,轻薄的一本,几乎没分量,也方便飞机上催眠,“这本怎么样,才二十块。”
花亦辰接过书,立刻夸赞:“真勤俭持家,敢问你有亲妹妹或姐姐不,一定要亲的啊。”
尤念习惯他这副模样,不冷不热的说:“堂姐妹倒是有几个。”
花亦辰赶紧摇头,顺便自个儿找台阶下:“那就算了,血统不纯正,不考虑了。”抱着两本书,轻轻揽着尤念的肩,两人朝门口的收银台走去。
鸟始终在看,脖子转了九十度,又转九十度。灯光暗淡,身影模糊,已经看不清什么。
“嗨——”少年又开发出第五个音,一时安耐不住,脱口而出,“阿凯!”
鸟蓦地伸长脖子,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瞪得狠,明黄色的瞳孔里满腔愤怒,分明是一只小型秃鹫。
少年被瞪怕了,缩回椅子里,怯怯的像是给自己辩解:“该回去了啊。”
花亦辰买了两本书,一本尤念给他挑的,一本便是那本砖头,他给尤念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