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载风鸟驶过冰雕。
　　毫无动静。
　　顾厌一颗悬提的心脏落回一半，正要收回视线之时，一丝微弱却又明显的冰裂之声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畔。
　　明茗连忙回过头原本完整的冰块卡擦擦裂开一条粗长的缝隙。紧接着，无数条细小的裂痕迅速爬满冰层——
　　一双乌黑的，阴鸷的鸟瞳陡然睁开！
　　

　　☆、血液干透前（十一）

　　“不好！它要醒了——”明涧大喝一声。
　　“我们加快速度, 争取拖到桥面上开战！”
　　整段路程只飞过了一半, 如果在这当口儿被【九头蛊雕】缠上的话，没有飞行脉灵的几人会十分麻烦。打起架来无处着力，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载风鸟受到主人的挥使, 片刻不停地朝着断桥另一侧振翅狂飞, 阴冷的疾风将顾厌掖好的兜帽徐徐吹散……
　　砰地一声，【九头蛊雕】表层的冰块全完裂开，大大小小的冰块摔进了黑暗深渊。十八只阴鸷黑瞳齐刷刷地转向奋力疾飞的载风鸟。顾厌恰巧与一群眼睛对视上，被盯得头皮一炸, 忍不住飙出一句脏话。
　　九只细长的黑色鸟头仰天长唳，而后，庞大的双翅刷地展开, 带着遮天蔽日的阴影向众人的方向飞来——！
　　漆黑双翼宛若一片浓重的乌云，六只载风鸟在它的映衬下都变得袖珍起来。【九头蛊雕】只拍展了两三下翅膀，距离便大幅度拉近。九只尖利的鸟喙逐渐逼近疾飞中的载风鸟，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兜头啄下！
　　纪旋盯着远处的桥面, 恶狠狠地道：“来不及了！这场战争不可避免。”
　　顾厌咬牙, 身下的载风鸟倏然一个旋身，载着二人猛地调转了方向！
　　“你做什么！！”明茗着急了, 爆喝道。
　　顾厌阴森森地盯着迎面飞来的【九头蛊雕】：“打。”
　　他说着便将一个印诀掐在了指尖，恐怖的力量迎风暴涨。苏羽见状不禁被顾厌的行为唬了一跳。
　　“不要强行开战，马上就到了！”苏羽灵印中蹿出一缕金光，一只灿金色鸟影眨眼间来到顾厌面前。一只鸟翅轻飘飘地一挥，顾厌和纪旋身下的载风鸟兜头就被掀了个方向, 晕头晕脑地朝着接口飞去。
　　“苏羽你大爷！”顾厌无奈地骂了一句。
　　苏羽没理他，神情凝重地看着愈来愈近的九头蛊雕，脑中飞速转动，思索着怎样才能拖延时间。
　　就在最前方的载风鸟收拢双翼准备降落时，蛊雕终于追上了第三只载风鸟。
　　顾厌和纪旋连交流都没有，不约而同地凝聚起灵力，准备帮苏羽二人挡下攻击。
　　“你们别管！快走——”
　　一声冰霜凝聚的喀拉之声响起，深渊尽头飞速拱出一根极细极细的冰针。孟晨心毫无预兆地从鸟背上翻下，足尖在针尖顶端借力一点，揉身攀上九头蛊雕的背部！
　　顾厌和纪旋一怔：“……我操！”
　　蛊雕大怒，九条细长的脖颈扭转方向，齐刷刷地啄向孟晨心！
　　孟晨心抬手一握，一层坚硬的冰盾凭空出现在手中，将鸟喙的啄击尽数阻挡下来。另一只手五指成拳，猛然砸向最外侧的一只鸟头！
　　“我来拦住它！你们不要耽误时间，快去找沈存！！”
　　“放你妈的屁！”顾厌甩出一条长长的银色锁链，“给老子回来！”
　　【酒神锁链】绕过中间的苏羽，极有灵性地缠上了孟晨心的腰部。顾厌反手一拽，怒喝道：“S级魔灵你一人对付地了？！”
　　锁链缠上孟晨心的那一瞬，蛊雕背上的人影突然化作一块坚冰……锁链猛然回收下，一人高的冰块被拦腰勒断！
　　空荡荡的锁链灵蛇般缩回顾厌手中。纪旋扶住后仰的顾厌，傻傻地看着蛊雕背上缓缓凝实的身影。
　　“不止你一人在变强……”孟晨心锁住一只鸟头，眸光坚定而凶狠，“我说了，你们快走。”
　　“孟晨心……”顾厌隔空望去，那个熟悉无比的人，在此刻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孟晨心顶着一头狗啃似的青皮，宽大的黑袍下是毫无设计感的运动装——不知从什么时候，他逐渐换上了以往看都不会看的衣着。少年的脸庞还残留着几分稚气，却已经带上属于男人坚毅可靠的神情了。
　　纪旋怔了下：“这小子……”
　　苏羽叹了口气，朝着二人挥挥手：“行了，你俩别墨迹了。我来帮孟晨心。”
　　对面的明茗看到苏羽调转方向后就明白过来，大叫道：“顾厌快过来！我们不能全耗在这里！！”
　　纪旋扯顾厌：“苏羽有【重明鸟】，打不过也可以带着孟晨心一起跑。”
　　“这里全是冰，是我的主场！”孟晨心闪身躲过一波攻击，侧目道，“你还愣什么？！”
　　顾厌一咬牙：“走！”
　　九头蛊雕被苏孟二人纠缠住，顾厌与纪旋顺利脱身。两只载风鸟载着剩余的四人滑向冰桥另一端。
　　蛊雕见溜走了四个人，勃然大怒，一只鸟头张开尖利的喙，冲着纪旋的后背喷出一股浓黑的烟雾。
　　苏羽扯开系带，宽大飘逸的黑袍宛如游动的水母，哗啦啦飞荡进深渊。一只辉煌的飞鸟浮光掠影般在空中闪过，浓黑烟雾像是被打散的墨汁，几息间漶漫消散了。
　　苏羽眯了下眼睛，慢悠悠地说：“别着急啊朋友，先陪我玩玩。”
　　A级以上的脉灵即便不是类人形，也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了。九头蛊雕被苏羽不屑的语气激怒，猛然直立起身体，对着苏羽疯狂地扇动双翼，掀起一阵飓风。
　　孟晨心被蛊雕突如其来的动作掀下鸟背，【重明鸟】从苏羽灵印中钻出，叼住孟晨心的衣服甩回苏羽身后。苏羽等孟晨心一上来，指挥着载风鸟陡然下降，十分狡猾地避开了强劲的风力。
　　孟晨心看着苏羽的后脑勺，沉声道：“你不用掺和，我能对付它。”
　　“别不带我玩儿啊。”苏羽啧笑一声，偏头瞟了少年一眼，“虽然印象不深，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吧？”
　　孟晨心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俯冲而下的九头蛊雕身上，苏羽的问题直接被无情忽略了。
　　苏羽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喋喋不休道：“你的五官脸型不适合留圆寸……哎你这是圆寸吗？不会是斑秃了吧，怎么这一块那一块的？”
　　孟晨心忍无可忍，往他嘴上狠狠一捂：“闭嘴！”
　　九只头颅不约而同张开鸟喙，孟晨心甚至看到了从喉咙深处弹出的鲜红舌头！在一只鸟头即将叼住苏羽脑袋之时，断桥的接口处迅速凝下无数根粗壮的冰制锁链，一点莹白色的冰星出现在二人上方，并以此为圆心，闪电般碾成一轮巨大的冰面。锁链甩上冰面边缘，将之吊在空中，将蛊雕的攻势整个截断！
　　这波攻势耗费太多灵力，孟晨心白着脸色喘了口气。
　　蛊雕却是不退不避，九只鸟喙接连不断地啄向了冰面，几秒间就啄通了一个大坑！
　　苏羽看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只傻鸟。”
　　他正说着，被凿开的冰窟窿里猛地钻进六七只鸟头！孟晨心单手一挥，一方冰笼瞬间将尽在咫尺的几只鸟头罩了进去，并在几息中不断缩小，将蛊雕挤得吱吱乱叫。
　　苏羽大老爷似的拍拍载风鸟的脖颈，载风鸟悠然振翅，越过冰面来到蛊雕身侧。苏羽伸出一根手指，一簇淡金色的火焰噗地燃起。苏羽食指一弹，淡金色的火苗轻飘飘地落进九头蛊雕浓密的羽毛里，下一秒，熊熊焰浪从羽毛中直蹿而起，须臾间冲到了十几尺的高度——
　　九头蛊雕发出凄厉的叫声，猛地挣开冰笼，在空阔的深渊中蒙头飞冲，试图用强劲的风力吹灭身上的火焰。
　　淡金色的火焰犹如附骨之疽，接连不断的焦羽从蛊雕身上掉落，整个深渊中都在回荡着蛊雕的惨叫。
　　孟晨心被叫声震地耳膜发鼓，喃喃道：“这就是【重明鸟】的本命焰火？”
　　苏羽不疾不徐地应了声，顿了两秒，又扬起一边眉毛：“厉害吧？”
　　“厉害。”孟晨心点头。
　　驭灵界能够控火的脉灵并不在少数，比如风凭的【祸斗】，在腾挪跳跃间都会有火星散落。然而【重明鸟】的本命焰火却与一般的物理火焰有所不同。这种淡金色的火焰温度虽高，却对无生命的物体产生不了多大威力。S级的九头蛊雕之所以被它折磨得不停惨叫，在于这是一种能燃烧灵魂的火焰。
　　苏羽的封灵报告中记录到这种火焰出现的次数寥寥，甚至很多驭灵师曾经怀疑过【重明鸟】本命焰火的存在。现如今孟晨心亲眼得见，也亲自感受到了从熊熊焰浪连绵散出的，层层叠叠的恐怖威压！
　　孟晨心突然感觉，苏羽在四方灵君中的实力被低估了。或者说，苏羽一直以来在有意隐藏实力。
　　“朋友，你这是什么眼神？”苏羽笑了下，“被小哥哥帅到了？”
　　孟晨心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哎，你给点儿反应成不成？”苏羽歪了歪头，“我这人有个毛病，遇到正经人就想调戏，你已经让我蠢蠢欲动了。”
　　孟晨心毫无波澜。
　　“你这孩子……”
　　九头蛊雕在火焰的包裹下变得奄奄一息，垂云般的翅膀有气无力地扇动着，整个躯体不断地朝着深渊掉落。蛊雕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不再挣扎，在落入深渊之前扬起九只鸟头，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啼唳——！
　　一圈圈音波带着翻江倒海的力量沸腾而上，载风鸟刹那间就被击成片片碎羽，二人从半空直直坠下——
　　孟晨心灵力耗了七七八八，当下就被震得闷哼一身，道道血痕从耳孔中蜿蜒流下……
　　苏羽一把将孟晨心拎到身前，一层浓郁的灵力将两人团团围住，尽可能地阻挡着袭来的音波。重明鸟再次飞来，将二人兜在背上，向着冰桥振翅高飞。
　　无形的音波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引起不妙的轰隆之声。苏羽皱眉抬头，冰桥逐渐松动，大大小小冰块迎面掉落，朝着二人轰然砸来——
　　孟晨心呻.吟一声，艰难地抬起手指，企图将冰块引向一旁。
　　“你休息吧……”苏羽叹息一声，一手将孟晨心箍在怀里，周身燃起一层淡金色火焰。
　　重明鸟仰头长唳，庞大而绚烂的身影不断拔高。在密麻如雨的冰块之中，两人一鸟疾速上升，掉落的冰块在接触到火焰后滋然作响，化作大片水汽，转而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九头蛊雕最后一只脑袋软软垂下，音波终于散去。长时间的攻击之下，孟晨心眼角淌下血痕，脑袋嗡鸣一片，在即将到达残断桥面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歪头晕了过去。
　　他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苏羽那线条流畅优雅的下颌。
　　这人在【山河卷】里呆了这么久，都是用什么刮胡子的啊……
　　

　　☆、血液干透前（十二）

　　“打起精神来！”纪旋往顾厌后背呼了一巴掌, “苦大仇深的, 你他妈唬谁呢？？”
　　顾厌不想影响同伴的心情，抹了把脸努力调整情绪：“抱歉……”
　　明茗一眼看穿他的担忧：“放心吧，孟晨心不会出大问题的。【冰夷】和【龙狮绣】是A级脉灵中品质最好的, 【九头蛊雕】又是S级中的末等, 差距很小。虽然蛊雕被魔化了，不过有苏羽在，他们俩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重明鸟】似乎不是擅长攻击的脉灵？”
　　明茗展颜一笑：“你哪里看来的假新闻？【重明鸟】或许不是S级脉灵中品质最好的，但苏羽却一定是四方灵君中最狡猾的。靠硬实力苏羽拼不过程扼, 如果实际开战，没人能在苏羽手下讨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