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级驭灵师
青龙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事情一溜烟儿传到陈府,门卫津津乐道时,恰巧被陈凝霜听到了。
陈凝霜怔了怔,撒腿去找范明黎。她也不知他家在哪里,只能边跑边问,气喘吁吁地找到时,混乱已结束。
范明黎抽掉骨头一般歪跪在院子中,面前守着一小罐骨灰,周身有布满累累伤痕。
陈凝霜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即使再穷再难,范明黎也永远是那样干净美好,澄澄如月的少年啊。
陈凝霜咬紧嘴唇,登时潸然泪下。
范明黎没有回头:“霜儿,我没爹了。”
陈凝霜扑过去抱着他,颤声道:“阿黎,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范明黎靠在陈凝霜的脖颈中,她感到有濡湿的液体一秒间沾满了肩膀的衣襟,她听到自己心爱的少年声音止不住地抖:“……我没爹了。”
☆、九节青龙村(九)
陈玉汉带着家丁赶到时,看到宝贝女儿与那野小子一齐跪在院中烧纸。
明亮的火光将沉沉黑夜灼出一个洞,陈凝霜也没有回头,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朦胧清丽。她只说了一句话:
“爹,我要嫁给他。”
……
陈玉汉当夜大发雷霆,摔碎了家中无数珍奇贵宝。命人将那野小子锁进柴房。
陈凝霜被押进府里,她不哭不闹,神色如常地自己回了房间,关门前冷静的看了陈玉汉一眼:“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吃饭。”
“有种你就饿死吧!!!”
陈凝霜躺在床上,开始不吃不喝。
第一天,陈玉汉还声色俱厉地命人不准送吃食进去,第二天看到陈母偷偷端了食物时只重重哼一声,第三天时开始焦头烂额,在女儿门前急急地转:“怎样?她吃了没有?”
陈母哭得嗓子都哑了:“没有!”说罢重重推开陈玉汉,带着新做出来的吃食来到女儿房中。
陈母半扶起陈凝霜,强行喂了几口水,再舀了参汤时,陈凝霜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陈母呜呜咽咽地哭,陈凝霜也哭,她已饿到没什么力气,声音像幼猫一般细细弱弱。
“闺女啊,你这样是剜娘的肉啊……”
陈凝霜闭着眼睛,泪水沾湿了鬓角的发:“娘……你们成全我吧,我不能没有阿黎。”
陈母咬了咬牙,用帕子替女儿抹去眼泪:“好!先把这碗汤喝下,我一定让你爹点头答应。”
半夜,陈玉汉面沉如水地来到柴房,对靠在墙角的少年说:“若你入赘陈家,我便同意你与霜儿的婚事。”
范明黎心中早已烙上父亲的遗愿,怎肯令后代改姓。勉强笑了笑,睁开眼睛道:“谢老爷好意,恕晚辈……不能答应。”
“你、你不知好歹!!”陈玉汉恨不得掐死他,怒气冲冲摔门离去。
陈凝霜饮了人参汤,稍稍吃了些食物,恢复些许精气神。爹娘既然答应了婚事,想必明日便能见到她的阿黎了。
想到范明黎,心中升起无尽的心疼与思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陈凝霜翻身坐起,换了衣裳溜出房门,悄声向着柴房跑去。
已是浓深黑夜,家仆大多入梦酣睡,家中新安装的电灯发出僵白光亮。快要路过父母房间时,陈凝霜更是放轻了脚步。
“哎……”沉重的叹息透过门窗传来。
陈凝霜大气不敢出,缩到墙下。
“养的闺女,怎得这样死心眼儿。”陈玉汉唉声叹气。
陈母道:“今夜好歹是吃了些东西,那范家小子怎么说?”
陈玉汉道:“小王八蛋不肯入赘!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恨声道:“当初就不该发善心让他来做工!”
陈母默了一默,道:“许是报应吧……当年若不是你设计要来范家的宝地,范家也不会……哎。”
陈玉汉怅然失神,与陈母絮絮叨叨,回忆起十七年前的情景。
……
夜风送来草木清新苦涩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谈话声消失了,陈氏夫妇陷入沉睡。
陈凝霜扶着砖墙,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踉踉跄跄找到范明黎。
“阿黎,阿黎……”陈凝霜拍响房门,喉咙间有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范明黎自昏沉中惊醒,辗转挪到门边,自门缝中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流了满脸的泪。
他心疼极了,勉强伸出半只手,修长的五指被门夹褪了血色,音似月色温柔:“乖,别哭,我在这儿。”
陈凝霜将脸埋他手中:“阿黎,带我离开这儿吧。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短短几日,小姑娘瘦了一圈,宛如一朵委顿伶仃的栀子。
范明黎劝道:“别说傻话。不要再与你爹娘闹了,好好吃饭知道吗。”
陈凝霜猛然抬头:“别再提我爹!他也不是好人!”
范明黎只当她闹情绪,温声道:“不许说气话。”他将陈凝霜纷乱的鬓发顺了顺:“早点回去休息。”
陈凝霜定定地看着范明黎,张了张嘴:“若不是我爹,你们家也不会衰落了……”
范明黎疑惑地看她。
陈凝霜牵着他半只手,哭哭啼啼地说了当年经过。
范明黎脸庞隐在一扇门后,久久不语。陈凝霜看过去,门缝中空余苍茫黑暗。
陈凝霜轻轻晃着他的手指:“阿黎,带我走,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范明黎重新贴近柴门,微微笑了,眼睛是两团洞洞昏夜,“我们成亲。”
陈凝霜愣怔片刻,喜道:“真的吗,我先现在就走,还是,还是做些准备?”
“……不,明日一早……我便答应你爹入赘。”
陈凝霜呆呆道:“可是,可是……你不介意吗?”
范明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像第一次遇到她那般温柔与哀伤。
陈凝霜抹了把眼泪,笑道:“好。我听你的。”她将小脸贴在木门上,甜甜道:“阿黎,谢谢你。明天,明天我等你……”
说罢,她欲转身离开。
“霜儿。”少年突然将她拉住,低声的,嘶哑的,道,“霜儿……我爱你。”
少女羞赧幸福地笑了。
“回去休息吧。”
他松开手,手背被一片清凉的衣袖拂过,雪白,柔软,丝滑而明亮。
他脑中走马观花一般遍遍回放起纷乱画面,一时心痛欲死。听到门外离去的脚步声,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刺目的红。
陈凝霜不愧为受过现代西式教育的新女性,这场抗争因她的坚持而胜利告终。陈家在九节青龙村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婚宴。七天七夜的流水席,最终连村里的猪也借机吃胖了几斤。
陈凝霜觉得,自己一定是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姑娘。
成亲那夜,他在黑暗中一遍遍用指腹描绘妻子的眉眼五官,仿佛下一秒便会失去她那般珍重而疼惜。
第一朵莲花绽放的时候,陈凝霜怀孕了。
她穿上一身暗粉色的旗袍,最近长胖了一些,小腹微微显怀,腰身有些紧了。她抚着小腹,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
范明黎端着一碗汤羹走进房间。
陈凝霜蔫蔫道:“之前好多衣服,我现在穿着感觉奇怪死了。”
范明黎放下托盘走到她身后,抬手拢了拢她的发:“奇怪?”他看着穿衣镜中的女子,轻笑道:“比之前更美了。”
“好敷衍啊。”陈凝霜嘟起嘴,眼中却盛满温情。
范明黎牵起她的手:“不是说想吃桃花羹。”
“我随口说的嘛,桃花都已经开败了……”陈凝霜掀开瓷蛊,惊讶道:“咦,这是怎么做的?”
“用面捏作的。”他将汤勺递过去,“小心烫。”
她啜了几口,蜂糖的蜜香取代以往桃花的清甜,依然好喝。
陈凝霜抬起眼帘,从汤蛊上看向范明黎,他含笑注眸的眼神令她心中不明揪痛。
真是奇怪。陈凝霜心想。
他虽是笑着,却总感觉他的悲伤更浓更重。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人,此刻仅与自己一臂之隔,却仿佛阻了万水千山,他离得,又是那么远。
……
世上有千姿百态的小姑娘,可母亲永远只有一种。
“月儿圆,
星眨眼,
阿妈灯下弄针线。
小河流,
水浅浅,
阿爹挑担浇花园……”
陈凝霜在新式学校学过许多浪漫自由的诗歌,现在记住得偏偏是丫鬟随口所唱的。那些伟大的诗歌甚至掀起过革/命浪潮,成为深沉冻土中代表希望萌发的种芽。读诵之间令人群情激昂,热血鼎沸。但她不再是不谙世事,天真纵脱的小姑娘,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她开始学做针线活。将对子女的满腔柔和爱意缝入一针一线。
伴着流逝的时光,她的小腹渐渐变大,有时照镜子,觉得像有个西瓜装在肚皮里。
又是一幕昏沉的深夜,她在阵阵坠痛中醒来,察觉一股黏湿的热流顺着腿根流过。
“阿黎,阿黎,我好像要生了……”
范明黎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浑身僵直,如同一条雪地里的木棍。
“快,快去叫产婆……”陈凝霜气若游丝,四肢中的力气突然间像被抽尽了。
范明黎慢慢支起身,俯身抚摸她柔嫩的脸颊。
陈凝霜疑道:“阿黎?”
黑暗中,她看不清丈夫的眼睛,只是发觉有雨点似的泪滴落在自己脸上。
他说:“霜儿,十几年前我范家门厅衰败,横祸频生,卖宅卖地……动乱之中祖宗尸骨也找寻不到了。”
他说:“我父亲寥落病床,受尽折磨,逝后竟遭歹人火焚……他此生只对我提过一个要求,无论如何,我都要实现的……”
他说:“霜儿,恨我吧。”
他说:“宝地,那片宝地啊……”
陈凝霜道:“你一直等待此刻是吗,因这孩子出生之时,便不属于你范家人了。”
她费力地喘了口气,泪水汩汩不断地淌出,却是微笑着,轻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她爱恋且不舍,伸出手细细抚摸他好看的长眉:“眼下既已活不成,不若趁还能陪你的时候,将我送过去吧。”
范明黎绝望无措地定定看着她,不知多久后,起身为她穿衣。
他抱着妻子来到风水宝地,用双手刨出一个深坑,石土将他的手指磨到指甲翻烂,鲜血淋漓。
陈凝霜轻轻握住这双手,道:“阿黎,记得抹药。圆口的黑瓷瓶在柜子左上角。”
陈氏夫妇得知消息时,女儿已与黄土一般冰冷。
陈母当即昏厥。陈玉汉跌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指着范明黎:“你……你疯了,你疯了!!!”
范明黎心不在焉,只抬头看向高墙之外的澄静蓝天,半响后喃喃道:“是啊,我疯了……”
几乎在同一天,陈氏夫妇因悲痛引发心悸过世。也用传言称饮食不当,中毒身亡。
事实如何,谁知道呢。
陈家宅的匾额被摘下,范家宅的匾额高高挂了上去。新任家主遣散了大半仆人,从外地买来几个姑娘做姨太太,或美或丑,浑然不忌。每当夜幕降临,新任家主如同晨起的农民一般认真耕作,可三年过去了,府中没有一人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