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缉灵组
这年头,破封建扫迷信无鬼论才是正确的政治方向,上面为了稳固民心、坚定普世价值观,拒绝公开承认一切灵体的存在。因此缉灵局一直被藏得很深,不被公众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实际上,各个地域的缉灵组都是重案组的直属部门。平日里接收的案子,绝大部分都要从重案组那边预先筛选一轮,疑似是非人作案,才会移交缉灵组,而一旦破了案,对外的功名也都被重案组一手包揽,缉灵组彻彻底底就是个有实无名的隐形机构。
而有幸能移交到缉灵组的案子,基本上全是要案命案惨案,所以像陆惊风这群人,平时见到尸体比见到活人还亲切。
王轲这种还健在人世的苦主,缉灵组也难得碰上一回。
“爱信不信,死了再来,滚。”
林谙被吵得睡不成觉,金口一开,直接抛出他的经典三句式。
场下三人直接被震得噤了声。
“死了再来”四个字在王轲心底一石激起千层浪,回想起这两天受的精神折磨,他浑身一颤,看向陆惊风的眼神里多了点乞求的意思。
“想好了?坐下说吧。”陆惊风拂走桌面上名片的残骸,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积压在内心的恐惧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王轲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往外发泄一通。
他的语速很急很快,还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就像是此刻也正在被那只厉鬼戏弄追逐,他得赶在自己咽气之前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林谙对案件丝毫不感兴趣,他略带兴味的目光盯着陆惊风。
此人全程保持着佛系微笑,不插嘴不发问连姿势也不变换一下,往椅背上一靠就成了个兢兢业业的树洞,礼貌而又疏离。
那些属于别人的故事,他只负责全盘吸收,消化干净,并且努力做到不在自己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然而林谙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去,还是发现陆组长一点个人感情色彩的表露。陆惊风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跟中指之间捏着一只水笔,时不时就会轻而快地转两下,笔尖在虎口划过的弧度有些凌厉。
他估计陆组长不太待见今天这位报案人。
陆惊风心不在焉地囫囵听了个大概,一直等到王轲口干舌燥,喝完一整杯水,再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表达他的忧惧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怀疑那位恶鬼,是半个月前死在你家门口的那位女士?”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实在想不出。”王轲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张着,拼命搓着手,“我这个人吧,也不说多优秀,但也不差。在一家私企上班,一不违法乱纪,二不欠债不还,黄赌毒一样不沾,业余爱好也就打打王者,这辈子除了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死人。”
“嗯……那你觉得她是为什么盯上你?”
陆惊风的视线原本散漫得像张松弛的渔网,静静地沉在湖底,此刻突然拉紧绷直了,一下子兜住上面浑然不觉的鱼。
被兜住的王轲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直视陆惊风,嘴上仍在辩解:“这……这我怎么知道?我跟她就是普通邻居,她被歹徒袭击,还是我听到动静报的警。从……从这点上看,她该感谢我才对,不是我,警方怎么会来得那么及时,轻轻松松就把没来得及逃跑的凶手逮住呢?”
说完,他小心地觑了一眼陆惊风的脸色,咽口水的声音在静下来的办公室内清晰可闻。
陆惊风依旧保持着微笑,没说话,手上的笔转得更快了。
空气中的每个粒子,此时都化作利刃,对这个焦灼的男人进行着缓慢且难堪的凌迟。
王轲坐得笔直,如芒在背,颤着手抹了抹脖子上沁出的汗珠。
时间在无形的对峙中被拉得很长,长到他想立刻夺门而出。
“行,王先生的状况我们基本了解了。”陆惊风轻飘飘的一句话把人从刑架上解救下来,他站起身,客气道,“这样,您留个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就先回吧,晚上我们会去家里拜访。”
王轲觉得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冷淡了些,但也不好说什么,乖乖照做填了张表格之后,就提着公文包一步三挪地离开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真是不怕鼻子变长。”
人一走,茅楹阴阳怪气地冷嗤一声。
“一开始就无差别攻击人的恶灵少见得很,一般都有情由。要么是冤有头债有主,要么是你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踩中了人家的雷区。好端端的,恶灵怎么不缠别人光缠上你了呢?心里没点数么?来到这儿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了。我呸!”
陆惊风撇嘴,表示赞同。但这种人遇到的太多了,见怪不怪。
他揪揪头发,打了个哈欠,伸展四肢瘫在椅子上,“看来得往重案组跑一趟了。”
穿着湿透的衣服趴了一会儿,林谙浑身不舒服,忍了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一件一件往下脱。
茅楹靠在陆惊风的办公桌边,嘴里含着一口咖啡,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小姐脱了外套脱短袖,脱了短袖脱里面的小背心。
小背心整个掀起来,露出镶嵌着傲人马甲线的平坦小腹,再继续往上……
那一刹那,她终于没忍住,一转头,噗地一声把嘴里的咖啡喷了无辜的陆组长一脸。
“我去,茅楹你什么毛病,还有没有点形象了?”陆惊风蹭地跳了起来,抓起桌上的抽纸赶紧擦脸,怕茅楹的口水毁了他俊俏的脸,“是不是还嫌今天的我不够丢……你看什么呢?”
注意到茅楹惊悚讶异的表情,陆惊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道天雷滚过,直接把他劈在了当场。
“林林……林谙!有话好好说,先把衣服穿上!”入眼就是一女子光洁的裸.背,陆惊风耳根一红,立马捂眼,绅士地转身,“这里还有一大男人,姑娘家的成何体统!暴露狂吗?”
林谙已经不想再浪费口水强调自己是个男的这件事实了,反正横竖也没人相信。
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拧干,晾在了窗台上,只把外套披上,趴下继续补眠。
酷姐真他妈酷!
真正的酷姐不拘小节,裸上身也不惧男人的目光!
目睹此壮举,茅楹看向林谙的眼神里透露出狂热的崇拜。
她拿起她的名牌外套,大方地递了过去,“喏,先穿我这件吧,湿衣服晾干得一段时间,别感冒了。”
林谙从手臂里抬起头,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件镶满水钻还带蕾丝边的粉红外套,打从心底里接受无能。
然而还没等他把不字说出口,茅楹已经主动掀了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把人一把提溜起来,强行给他穿上那件优雅的名媛小香风。
仔细扣好纽扣,茅楹围着人前后打量了一番,腰身长短无一不合适,于是满意地哈哈大笑两声,爽快地拍拍他的窄肩:“穿了姐姐的衣服,以后就是姐姐的人了!林妹妹,以后我茅楹罩定你了!”
林谙一脸莫名其妙:“???”
我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第 10 章
尽管眉眼间满是鄙夷与暴躁,还夹杂着一点可疑的恼羞成怒,但林谙终究还是克制住分分钟想解开纽扣的手,在茅楹热情的豪言壮语下,别扭地穿着那件粉红名媛小香风,直到自己的衣服晾干。
整个上午,林大少都浑身不自在,趴在桌上憋屈得直磨牙。
陆组长有些怕了这位动不动就脱衣裸.聊的女中豪杰,心里过不去坎儿,感觉从此再也无法直视此人。眼不见为净,于是半天都把头埋在案宗里,给人一副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勤奋假象。
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如死水,搭配上潮湿的雨天,食用起来像是一块没滋没味还粗糙咯牙的过期硬质面包。
好在还有肥啾可以撸着解闷儿,茅楹刷手机看小说,插科打诨了几小时,总算捱到午饭的钟点。
“两位,午饭吃什么啊?”茅楹伸了个懒腰,从天雷滚滚的狗血文里抬起头,问出她最关心的民生大计。
陆惊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有气无力:“跟张祺约好了下午两点在刑警支队碰面,时间不多了,随便吃点儿吧。”
“那就隔壁街日料店商务套餐来一份。”茅楹爽快地做了决定,拎起包包就把林谙从椅子里拽出来,霸气地挟在腋下,“林妹妹走,姐姐请你吃饭饭。”
“我不……”
“不什么不?你看你瘦猴精似的,前面后面一样平,还不赶快补充点营养,积极促进二次发育?”
“……?!”
这女的是在嘲笑他飞机场?信不信小爷我换回身体,用胸肌夹死你?
林谙被拖出顺拐,黑着脸在心里反思,自己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是不是应该适当变通一下?
跟在后面的陆惊风一滴不漏地接收到林谙头顶郁闷的气场,他看了一眼情商永远不在线的茅楹,忽然觉得这个新组员其实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
或许,这就是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只是缺乏点家教的傲娇姑娘?
出了老旧的筒子楼,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茅楹撑开那把黑伞,递给个子最高的陆惊风。
伞真的很大,三个人前后挤一挤完全不是问题。
“对了,林谙,没想到你还挺体贴组员,惦记着我那一点伤,还特地买了那么多药。”陆组长决定给傲娇姑娘一次彻底改变第一印象的机会,善意地提起这茬。
林谙瞥了他一眼,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往不远处一指。
陆惊风顺着看过去,只见马路边上一家亟待拆迁的药房门口,拉着鲜红的横幅,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狂草:“本店拆迁,所有药品清仓处理,一律五折,多买多送!”
林谙凉凉地冒出三句式:“促销。钱多囤货。有问题?”
脚滑一个趔趄,伞面抖落下几根水柱,陆惊风稳住表情:“没问题,干得好。药物都是必需品,多囤点总不会出错。”
心里想的则是:呵,果然还是在下太天真。初印象即是真理,此女无救,冷面冷心。
“啊。”茅楹边走路边在微信上与某人热聊,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向林谙,“林妹妹,风哥他加了你微信没?”
“加了。”林谙想起来这事就心烦。
今天凌晨五点的时候,他睡得正香,手机昨晚忘记开飞行模式,突然震动起来,收到陆惊风发过来的一个链接,点开一看,一股鲜美的心灵鸡汤味就隔着屏幕散发出来。
什么“没怎么见过凌晨三点半,怎么敢轻言放弃?当你轻易就盘算起辞职时,你的同龄人正在加班奋斗。见多了凌晨三点半,下一个职场新贵就是你……”
通篇毒鸡汤毫无逻辑,狗屁不通,傻子才信。
傻子陆惊风咳嗽了一声,问罪道:“微信加了是用来沟通的。林谙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回什么?跟你在凌晨五点探讨凌晨三点半的意义吗?”林谙面无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收到了?”茅楹大笑,“风哥就喜欢给自己的组员群发一些有的没的。没办法,大龄单身男青年深夜寂寞无人陪,热衷于煲一锅浓香四溢的鸡汤,逼着下属喝不说,还非要缠着你谈谈感想,简直泯灭人性!林妹妹,微信一扫成千古恨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呵,我现在也想回到过去,掐死昨天冲动的自己。林谙腹诽。
“我这是在对你们进行一对一的组内思想教育。”陆惊风为自己辩解,“干这一行,没点高水平的自我觉悟怎么行?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成天跟恶灵打交道,沾染上一些不好的秉性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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