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未殊途
林轻响揉眼叹气:“憋死我了,绫波丽也不好当啊。”
宋夏有点愣了,问:“你眼睛 ...没事儿啊?”
林轻响摆了摆手:“早没事儿了,我不想写作业。”
宋夏:“还有三天就开学了。”
林轻响:“没事儿,开学前一天我爷爷爸爸都来帮忙。”
宋夏:“......”
林轻响把扔桌上的眼罩扯了两下,摁平整,带着点儿得意问宋夏:“你看过《eva》么?我是不是很酷,绫波丽!”
宋夏点了点头,微笑:“可绫波丽是女生啊。”
林轻响恍然大悟:“啊,对呀,那我不是绫波丽了,我叫绫波力!”
他举起自己雪白的小细胳膊,假装自己有肌肉。
宋夏笑着摇了摇头,秦月珍在隔壁喊了一嗓子:“宋夏,阿姨切西瓜了,快来吃。”
林轻响兔子似的,撒丫子就冲出去了。
一分钟后,林轻响站在院子中央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屁股被林山海拍的啪啪响。
宋夏随手把桌上的纱布塞进兜里,抽了两张纸巾出去救场,给抽抽噎噎的林轻响擦眼泪。泪珠挂在他眼睫毛上不肯下来,宋夏心想:这眼睛怎么这么会长。
“宋夏,是你吗?”
林轻响眼泪越流越多,其实他已经很久不掉金豆子了,但他没见宋夏的时间更久,这会儿便收不住了。
“......嗯,是我。”
宋夏又答应了一遍,声音听着跟平时比起来除了略显空灵,没什么区别,也没林轻响这么丰沛的感情。
林轻响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靠我,我,我说点儿什么。”
他有点儿六神无主,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宋夏又不吭声了,林轻响心里发慌,生怕宋夏又跑了,赶紧接了一句:“那什么你回来呆多久啊,你在地里好不好,没人欺负你吧?”
林瑞祥艰难的抱着沙雕站到门口,见林轻响哭到打嗝也没点安慰的意思,反倒揶揄:
“这说的什么话,在地里好不好,你问候土豆子啊?”
宋夏轻轻笑了一声,林轻响立刻就想到他的模样,宋夏很瘦,又高挑,有一双桃花眼,女孩儿跟他对视总会不好意思,但眼下那颗泪痣又让他笑起来看着很温柔。
宋夏:“我挺好的。”
林轻响点点头把眼泪擦干,好半天才止住不让它们继续流出来,说话还是断断续续的:
“那、你、你能回来呆多久,是不是、待会儿、就走了?”
面前的大木箱“叩”的响了一声,像是被人用指头弹了一下。
“可能没那么快。”宋夏说:“我跟着这堆东西走,你把它们放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我靠!”林轻响大惊:“这是个、福袋啊!”
宋夏有点无奈:“你这些形容词还真是 ...... ”
林瑞祥一直在看箱子里那堆东西,他也认识小青蛙和铜铃,笑道:“瞧瞧我看见了啥?小林的救火铃吗这不是?”
“别提救火!”
林轻响喊道。宋夏就是因为火灾死的,他提到这俩字就心颤。
林瑞祥也反应过来了,悻悻闭嘴,林轻响看着老头在,没好问宋夏这性保健用品包装是怎么回事,却突然想起,林瑞祥刚才神叨叨的应该就是在跟宋夏聊天了,可那会儿他分明没听到宋夏的声音,忙惊到:
“老林,你刚是看见宋夏了才跟他说话啊?”
林瑞祥在斜他一眼:“不然你当我犯病呢?”
林轻响再次环视四周,确定家里除了他们爷俩跟一只肥猫之外,再没有肉眼可见的第三人,凭着他浅薄的唯心主义理论认知,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顿时浑身如跌冰窖:
“为什么你能看见他,我不能?”
没等林瑞祥搭理他,他便一把箍住了林瑞祥枯瘦的身体,好容易压下去的泪水又灌满了眼眶,身体瑟瑟发抖,嚎道:“将死的人才能看见鬼魂,老林,爷爷,你是不是不行了?!”
林瑞祥差点给他气死,一巴掌拍到林轻响头上,看智障似的:
“你别叫特么林轻响了,轻响哪儿压的住你这乌鸦嘴啊我呸,你叫林大喇叭得了!”
林轻响眼前一黑,捂着头,心说林瑞祥这力道确实不像快不行了的人,他又听见宋夏在笑,稍微缓了缓,嘟囔道:“那怎么你能看见我看不见......”
林瑞祥:“那我哪知道。喏,他站你边儿上呢,你这五年白长了,还没他高,看着也没人大。”
林瑞祥想跟林轻响说你小时候听那些鬼故事都不是我瞎编的,又怕吓得他不敢起夜,忍住了,瞥了眼宋夏,又道:“这不穿鞋我看着真难受,我先出去了。你拿双鞋出来,咱俩给他捎过去。”
林轻响一听说宋夏就站他旁边儿自己却看不到,急了,喊道:“鞋什么鞋啊,宋夏你先出来,你不出来我先把报价表和ppt打印出来给你烧了。”
“别了。”宋夏赶紧出声,林轻响忽觉耳边一热,像是被轻轻吹了口气,接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
“你想看见我么?”
林轻响耳垂倏地红了,不敢相信自己被鬼调戏了,怒道:“废什么话啊!我眼泪不值钱是吧?你死那个月我哭得把故宫都快淹了,你说我想不想?”
“哦,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你看到,先想着吧。”
宋夏语调拐了个弯儿,轻佻的意思。
林轻响有点儿出戏,今天的宋夏,很不宋夏。
他俩太熟了,宋夏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春天的太阳光冬天的棉花被,又温柔又暖的,眉眼总带着和煦的笑,说话语速永远都不紧不慢的,衬得他俩就像火山口和温泉,一个时刻准备爆发,一个瞬间抚平身心。
没等林轻响细细品味宋夏的话,桌上手机又响了,总监大人刘崇给他弹语音,林轻响刚接通,就听刘崇在那头崩溃大喊:“你在干嘛啊!!快撤回!”
喊完这句刘崇就挂断了,剩林轻响一脸懵逼,他电脑都合上了,撤什么回?
正打算回拨过去,却被工作群里的聊天预览吸引了注意力,那话看着分外眼熟:
——您真是绿苍蝇戴表,婊上天了。
??
林轻响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稳住了就要撤回,然而时间已经过了2分钟,他迅速敲下一句【不好意思发错群了「可爱」「可爱」】发送,盯着群里等了好一会儿,静默无声。
林轻响浮额擦汗,自认自己工作一年多被客户虐的死去活来是常态,无论如何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又看了一眼聊天记录,21:02发送,也就是6分钟之前,那会儿他不正站这屋里跟宋夏哔哔呢吗?
他手机就成精了?
就这会儿功夫,林瑞祥又在院儿里喊上了:
“小林!给宋夏捎鞋!”
老头看来是跟宋夏的光脚丫子杠上了,林轻响应了声,只好把手机先揣着,在抽屉里翻了两张纸,抽了支马克笔,纸摊开比对着,每张上面画个圆不圆方不方的长板,又横着画了两条线,再加上两个大对勾,涂黑!
宋夏:“......这是拖鞋?”
林轻响拿个剪刀开始往下剪,非常认真的点头:“啊!这些年你的衣服裤子什么的都是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周围的鬼都羡慕死了。”
宋夏:“...难怪我一直没衣服穿。”
这句林轻响没听见,他把这拖鞋剪完了,拿了个打火机就要往出跑,宋夏却突然说:
“你等会儿。”语气中透着无奈:“你这就放弃研究怎么看见我了?”
林轻响莫名:“这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研究?而且你这么回来够我开心一阵儿了,见不见的可以等等。”
宋夏一顿:“是么...”
林轻响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你拿一件盒子里的东西丢火里,就能看见我。”
“我`操?那你不早说!装什么糊涂啊!”
林轻响急了,反正宋夏跑回来这事儿已经超出科学理论范围了,也顾不上问为什么,抱着箱子,连着那两只“拖鞋”一起就风风火火的冲出去了。
宋夏也急了,就贴在他耳边喊了声:“别都烧了!”
“那不会,我挑挑。”林轻响把盒子往院里一搁,放在刚刚的瓷盆边。
林瑞祥早搬着板凳在旁边坐好了,看林轻响这叮铃哐啷的动静,乐了:“嘿,好大的阵仗。”
林轻响先把性保健用品的外壳点着了,塞盆儿里,又把拖鞋丢进去。
“宋夏你收到没,快穿上。”
林轻响突然就笑了,小虎牙又露出来,火光衬得他两眼亮晶晶的,偏头注视着这一箱子老物件,还在琢磨先烧哪个,林瑞祥在一边缓缓开口:
“嘿小宋!我请您吃,蒸口哨儿~蒸铃铛儿~蒸熊宝儿~”
林轻响一边翻盒子一边接:“烧笔头?烧绿蛙?烧纱条——”
沙雕缓缓起身,把屁股转向这两个人。
宋夏:“......”
最后林轻响挖了条纱布出来,别的他还有点儿舍不得,这东西他毫无印象,看着又小又好烧。
林轻响随手一扔,都没能掀起半点火星子,他脑子里的火花却在霎那间被点燃了,自己小时候装病不写作业,又因为嘴馋露了馅被打、宋夏跑来救场的过往瞬间浮现了出来,像跑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打转。
林轻响惊了:“我`操,原来这不是福袋,是个家庭影院啊!”
宋夏:“......”
林轻响接着感叹:“这也太神奇了,怎么做到的?”
一抬头,林轻响愣了,那个五年未见的少年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隔着跳跃的火光,由上至下,半眯着那双桃花眼,面无表情的盯着林轻响看。
还是清瘦,高挑,光脚,火光把他的白衬衫映的发烫,也灼伤了林轻响的眼眶。
他几乎又要哭出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大门被人哐的一脚踹开。
人民医院钢铁侠、铜雀胡同女战狼、老林家奥特之母——秦月珍像是背负着整个太平间的怨气,在门口暴喝一声:
“多新鲜啊!这挨千刀的爷俩又在自家里给人烧纸了!!”
02 叮叮当?叮叮当!
林家老来得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工程队的林山海和医生秦月珍都太忙,一不留神就耽误了。
林轻响出生后二人依旧很忙,带孩子的重任便落到了老当益壮的林瑞祥身上。
林瑞祥很快乐,每天疯狂输出自己对孙子的爱,把自己压箱底的鬼故事都拿出来,一天给林轻响讲好几个。
林轻响白天听得津津有味,晚上睡觉瑟瑟发抖。
老胡同家里没有厕所,公厕得出门走个50来米,这对于林轻响来说无疑是走鬼门关了。在连着三个晚上把秦月珍喊醒陪他上厕所之后,秦月珍忍无可忍,一招降龙十八掌把他轰出门:“自己去!没出息!”
林轻响又哭了,宋夏站在房门口,睡眼惺忪的看他一会儿,过去拉起他的小手,去了厕所。
第二天下午放学,宋夏往林轻响手里塞了一串小铃铛,银色的,用细麻绳穿着,跟他说:“晚上睡觉前,一头拴在你门上,另一头拴在我门上,起夜了一推门,我应该就醒了。”
林轻响高兴坏了,吃饭的时候精挑细选,给宋夏挑了肉眼可见最大的卤鸡腿。
后来他长大几岁,起夜什么的早不怕了,铃铛还是挂在那儿,饱经风霜。沙雕进家后娱乐活动太单一,没事蹦起来拿小铃铛寻乐子,到底哪天被抓没的,林轻响一点儿也不记得。
秦月珍女士顺手抄起墙根的灭火器,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嘭一声就把那盆火滋没了,转头看着缩头缩脑的林瑞祥和欲言又止的林轻响气不打一出来,张口就要骂,林轻响噌地蹿了起来,抢先一步激动道:“小秦!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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