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兽有个约会
奇怪,按理说他并不知道那两个字,可他为何竟然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出来了?就好像……这名字对他而言早已烂熟于心?
小赵抬眼想了想,随即一拍手,说:“奥,你说嘲风啊,龙生九子啊,嘲风则是第三子。”
江泽在听到“龙生九子”这四个字时莫名产生一阵心悸,他压下心中那股异样的情绪,难以置信地开口:“什、什么?不可能吧……”
小赵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递给江泽看,还肯定地点着头道:“没错,就是他。”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囚牛,平生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是其遗像;睚眦,平生好杀,金刀柄上龙呑口是其遗像;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是其遗像;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钮是其遗像;狻猊,平生好坐,今佛座狮子是其遗像;霸下,平生好负重,今碑座兽是其遗像;狴犴,平生好讼,今狱门上狮子是其遗像;赑屃,平生好文,今碑两旁文龙是其遗像;螭吻,平生好呑,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
小赵说,他大一报了《中国古代神话》这门选修课,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曾研究过龙之九子这个课题。关于龙生九子,民间传言众多,根据明朝李东阳的《怀麓堂集》,其中说法为龙之九子: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饕餮、老七狴犴、老八赑屃和老九螭吻。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霸下、老七狴犴、老八负屃和老九螭吻。
虽然有关龙子的说法不一,但有一点,龙子的昆仲数目是取得共识的,即龙有九个儿子,龙承九子,子子不同。而他更偏向于被世人讥为“伴食宰相”李东阳的这个说法,李东阳四岁被人喻为“神童”,其见解必定有不俗之处,而《怀麓堂集》又是较早介绍龙生九子的书籍,因此参考价值也更高。
小赵还说关于嘲风的记载并不多,只道它形似兽,平生好险又好望,不仅象征着吉祥、美观和威严,而且还具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的含义,是货真价实的上古瑞兽。
帝皇之家会将其雕像刻于宫阙楼阁之上,它的安置,使整个宫殿的造型既规格严整又富于变化,达到庄重与生动协调,宏伟与精巧统一,使高耸的殿堂平添一层神秘气氛。
“其实传说都是错综复杂自相矛盾的,还有个说法是嘲风由盘古的心脏化成,它虽为瑞兽,但本身又是灾难的集合体。地震、海啸、天炎都是嘲风的力量。”小赵在脑中极力搜寻当时为写结课论文而查阅的各路资料,“相比较其他龙子,嘲风更为神秘莫测。”
江泽默不作声地听着小赵绘声绘色的讲解,后者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了几分。
“江哥,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小赵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疑惑地问道。
江泽怔了一下,目光游移不定地打着马虎掩饰过去:“没什么,就好奇。”
小赵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
之后的一整天,江泽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以至于本想让他来后厨搭把手的主厨老陈也不忍看到他几次三番地出错,又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在卧床静思的那段时间,江泽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辞职。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命都搭进去了。江泽决定明天就跟老板挑明辞职的想法,好让他有时间招聘新人,自己也可以趁这几日先筹划一下往后的生活。
凌晨两点,江泽准时关店。而他正欲拉下门,一只骨节分明且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手便抵住卷帘门,阻止他往下拉的动作。
当那个眼睛狭长瞳孔透出微光的黑衣青年出现在眼前时,江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他目光闪躲不敢与之对视,青年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江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胸前的衣襟,也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目光,他越发紧张起来,语带颤抖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青年没有说话。
“嘲风?”江泽试探性地猜测,小心地观察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可自始至终青年的脸上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敛眸看向江泽,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嗯。”
眼前这个人身穿普通的黑色便衣,额前碎发略长,让人看不清他的确切容貌。而昨天那位手执长剑的男子,墨发垂腰,一袭罗缎白衣,玄纹云袖,超脱于世间尘俗。
好似不是同一个人,可给人的感觉却又如出一辙。
冷淡,疏远,不可靠近。
胡思乱想间,那青年转过身,转瞬消失,鼻尖拂过一丝冷香。
江泽往他消失的方向跨了一步,嘴中呢喃:“嘲风……”
古槐
在中元节过去的第二日晚上,江泽接到了乡下大哥打来的电话。
“回来一趟吧,父亲走了。”电话中的人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类似于天气不错一般的事。
而江泽挂掉电话后却惊觉自己也难过不起来。
他已经跟老板李扬坦白了自己辞职的想法,老板挽留不成最终也只得表示尊重他的选择,但是请求他能在招聘到新人后再离开。江泽思量片刻就答应下来了,毕竟老板待他不薄,不料大哥当晚就打电话过来告知他父亲走了这个噩耗,他只好又跟老板请了一周的假。
江泽带上换洗的衣服,装上一些贵重物品就动身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一把老家的钥匙、一部多年前买的平板手机、一张存款不多的银行卡还有一点现金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客车上零零星星几个人,江泽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紧了自己破了几个洞但仍舍不得扔掉的背包,出神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看那风景从高楼到矮房,再从矮房到田野。
他在田野的深处下了车。
父亲下葬在老屋门前的那亩麦地中,灵位高高地竖起,放眼望去没有其他的墓碑,或多或少显得些许孤独。正如他的葬礼,没有灵车,没有唢呐,没有三叩九拜,一切从简,江泽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麦地中多的那一座墓碑。
大哥二哥应了老人生前的要求,草率地将他安葬于田野,之后也没有多做停留,他们急切地回到自己的家中,那里有他们挚爱的妻儿。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他父亲前些日子还随人去做法事,那天傍晚到地里走了几圈,看不出在寻什么,又不知何时被镰刀绊倒,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了。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江泽在听老人陈述事故缘由的时候,内心涌起阵阵苦涩。
他从未见过母亲,听村里岁数大的人说是在生下自己后便离家出走了。一直以来,江泽都希望能跟父亲更亲近一些,他想追逐他的脚步,向他拜师入行,却总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与疏远。很多时候江泽觉得父亲根本就不把他当儿子,他在乎的只有大哥和二哥,因此江泽的心里对那个老人多少有点怨恨。
可每当他看到父亲躺在门口的竹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表面被磨得光亮的旧烟斗,满面倦容与痛苦地望着远方时,江泽又有些于心不忍。
老屋历经几十年风雨,现已破败不堪。屋顶满是细密的蛛网,木门受潮变形,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哑的刺耳声响,玻璃被逐年递增的土尘层层覆盖,早已不复最初的明亮光彩。
他在这个偌大的屋子里住了十八年。
床褥是意料之外的干净,深蓝色的花纹被洗得褪色泛白,枕头上盖着一条发黄的毛巾,上面还有一股劣质香皂的味道。
江泽就枕着这股味道在父亲的屋子里睡了几日,也梦了几日。
梦中有一个发髻高束的男子,江泽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觉他身姿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不凡。那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有天壤之别。
每当清晨惊醒,江泽都抓不住梦的尾巴,留给他的只有那模糊的身影与无尽的茫然。
乡下的空气总是要比城区好上几分,呆了几日江泽惊觉自己持续多日的头痛也缓解了许多。
傍晚时分,江泽情不自禁地走到后院,准备消磨最后的时光,那是他年少时代最喜欢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于后院正中央枝繁叶茂的古槐,一时间思绪万千。
记忆中这棵槐树一直都那么大,粗壮的树干三个成年人也很难环住,褐色的枝干上布满开裂的树纹,摸上去十分粗糙。
父亲说这棵古槐有几百年的树龄,他说每一棵树都见证了一段或辉煌或颓败的历史,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也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
江泽在树边盘腿而坐,他伸出手,温柔地抚上树的枝干,感受它的粗糙质感与悠久年轮。
好像他孩提时期也喜欢这样,将手覆在树的表面,一寸一寸地拂过它,视若珍宝。
指尖触到了不同于自然开裂的痕迹,江泽停下动作,带上一丝疑惑地往那里看去。
那刻痕深入枝干,即使纵膈多年,仍未磨灭分毫。
江泽的手顿在原处,他弓下腰凑近了看,有些迟疑地轻念出那两个深刻于树干的字:“如风……”
一阵轻风吹过,带动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回答他。
平静
江泽在第五天便回去了,离开时带上了父亲的遗物——一个生了锈的铁盒。
他不想在那间老屋停留过久,这么多年已去,物是人非,而那座老屋却始终伫立在那里,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沉默地凝视一切,优雅而又残忍,任凭岁月无情,它只是不语。
江泽本以为老板或许会惊讶他的提前回归,可没料到当他走到喷泉水池旁边时,看见的却是餐厅禁闭的大门,还有那醒目的房屋租赁。
他愣在那里,去留不是。
就当他正迷茫于眼前所见的事物时,一直揣在兜里的电话响了。
江泽的意识被猛然强扯回来,他动作微颤地掏出手机接通电话,在听到小赵的声音后险险松了一口气。
小赵说餐厅在他离开的第三天就关门了,老板一次性把所有员工的工钱都结清了,江泽的半月工钱老板让他先拿着,等过几天再联络给他。
餐厅关门关得猝不及防,江泽内心五味陈杂,惋惜之余还有几分惭愧。惋惜的是和老板与其他员工的缘分止于此,惭愧的是自己过早的跟老板提出辞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之后江泽去了小赵的大学找他,小赵是本市师范大学的新任大三学生,主修文物与博物馆学。
小赵把江泽的衣物全都打包收进了一个箱子里,顺带的还有老板给的工资和补贴。
“江哥,我请你吃顿饭吧,”小赵看着怀抱箱子的江泽,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同情,“这段时间你也很照顾我。”
“不用了,”江泽摇了摇头,“带你女朋友去吃吧。我先走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江哥!”小赵出声喊道。
见江泽转过身来看向他,小赵有些紧张,他吞吞吐吐地开口,像是怕伤害到对面这人的自尊心:“你有住的地方吗?我……我知道有个地儿出租房子,租金不高,环境也还行。”说完小赵忧心地观察江泽的表情。
好在江泽只是停顿了几秒,便应了下来:“那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小赵给找的这个地方在狭窄的巷子里,三楼,步行十来分钟能到夜市,交通也还便利,就是屋子太过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不曾住人了。
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隔壁那条街,儿女都在国外,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回来探望她。她说这间屋子原先是她先生养病的地方,后来先生走了,这屋子便一直空了下来,有人觉得不吉利,就不敢来住,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