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皆知我貌美如花
肯尼从浴室里走出来,瞥了眼雇佣兵们脏乱的宿舍,大步走向了外面。
他的祖国并没有忘记他。
飞舰降落时产生了剧烈颠簸,加林靠在座舱里抓着安全罩强忍了半个小时,在飞舰开始滑翔时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的胃从上次受伤起就一直不好,非正规渠道的抑制剂慢性损害脾胃,又动不动饮食不规律,加林有点虚脱地靠椅子边压了压腹部,就听见AI的自动播报声:“共和11号已安全着陆,与中转站完成对接,接应人员确认中……将于十五分钟后全舰减压,并开启舱门,请做好登陆准备……”
加林脸色苍白,扶着椅子站起来确认登陆。
舱门打开时,肯尼正在下面抬头注视着他。
这本来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机舱上又没有别人,负责接应的也就这一个,加林只瞥了他一眼,就低头去签抵达声明了。
他签完报告下去,发现那个中年男人仍站在原处注视着他。
难道是我看起来气色太差了?
加林不由自主地想,初来乍到,也许是在等我打招呼?毕竟军队里老兵都是这样的。
他不犹豫,等舱门闭合,就向对方走上前去:“您……”
他才刚刚提起步子要走过去,对方突然惊回神似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的动作幅度太大,竟像是要摔倒似的,加林愕然无言,只好垂手停在原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怎么是他?
不对……肯定是认错人了,全联邦几十亿居民,有几个相像的人总是正常的吧?
可是太像了……怎么可能呢?舱门缓缓打开,这个人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一瞬间就像时间倒流,地狱中的幽灵重返人间,被封存的一切重新回放!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你必须直面你的创伤经历,你需要去接纳他,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误,你需要和你的错误和解,你一直抗拒交流抗拒坦诚,这将那一次伤害不断放大,甚至影响你今后的整段人生,让你一直在暴躁易怒和畏畏缩缩中停留,你需要从创伤经历里走出来……”
加林看了眼手环上显示的接应人名字,喊道:“肯尼·弗莱舍尔中士?”
肯尼猛地回过神来:“是的。”
我不能。
我做不到。
那一幕人间地狱般的画面和我曾经的兽行,我忏悔,我为此付出我的前途和最好的人生,但我无法直面它,无法直面曾经被兽性和本能支配的我自己。
第27章 人间失格
27.
天光沉闷地环绕着小行星,扬尘让加林不适得咳嗽起来,空空的胃袋剧烈蠕动,肯尼犹豫了一瞬,走过来扶住他:“年轻人,不适应?体质不好?”
加林摇摇头,虚弱地用手挡着嘴:“晕机。”
他恶心咳嗽的样子都和那个女人如此之像,棕褐色的虹膜像缀着一圈水花,垂下眼睫的侧面弧度精致而秀美。
肯尼记得她最美的时代,当年她是第一位以平民Omega的身份进入共和国与联盟联合大学就读的女生,也是唯一一位在八年内取得生物基因工程博士学位的研究生,她在毕业之后留校做博后,而后被联盟顶尖生物实验室招募,三年后隐姓埋名,进入绝密基因计划项目任至项目总负责人。
这是星际史上Omega女性的传奇,仅此一个,绝无仅有。她以一己之力携团队划出了基因工程前后两个时代,几乎成为了一个活着的丰碑。
而且她是如此漂亮,任何一个仰望她学术成就的人,都同时赞美她的美貌。
大概是红颜注定薄命,一个本应该躺在天赐的容颜中安度一生的绝代美人,用她划时代的才学引起了震怒和抵制,竟至于最后……
“砰”!
幻觉中的枪声响起来,整洁的白衣委顿在地,肯尼剧烈的哆嗦了一下,转头迎上加林疑惑的目光。
深褐色的,沉静而带着骄傲的眼睛。
肯尼的嘴角不自然牵扯了一下,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惶惑,说:“看到你……我总是想起另一个人,尤其——你竟然也叫加林。……虽然十多年过去了,有些人说他们都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知道奥卡兰拉吗?”
加林呷了口水,平静地回复:“知道。”
肯尼神色一凛:“你和她……”
“她是我母亲。”加林淡淡地承认道。
多年以来已经学会强自镇定心境像是猛然被大浪翻搅,突然被承认的名字引起了强烈不适,肯尼几乎无法控制面颊的抖动,有些结巴地低声喊他的名字:“加林……加林……”
“加林·路德维希。”加林放下水杯,转身看向他,“塞拉格尔源流,sw-1135第51区九号绝密实验室,‘进化之门’人类基因计划。尊敬的肯尼·弗莱舍尔少尉,我们又见面了。”
肯尼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加林说的不是他现在的军衔,而是他十年前的军衔。
十年前,他们一组32人的突击小队,前往孤岛血洗51区时的军衔。
“是你!是你!——”肯尼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惊骇扭曲了他的脸,男人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你还活着!你竟然真的还活着!……你竟然——那奥卡兰拉呢?奥卡兰拉——”
“她死了。你们的枪|弹击碎了她的脑子。”加林冷冷地说,“我看着你——你们,杀了她,挡着我的面。”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杀了她的是洛德·冯·纽伦贝格和杰西·弗莱舍尔。你只是一个吓得屁滚尿流差点落荒而逃的小兵而已,你那么喜欢奥卡兰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枪杀,然后对着她的儿子意淫。”加林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那一瞬间肯尼几乎以为他会扑上来亲手掐死自己。
但是他想象中的暴力没有发生,加林只是站在原处狠狠盯着他。
“你……你!……你……”
肯尼不断地抽着气,被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年轻人用这样不堪的说辞当面侮辱,在他生活中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这是他多年之后,头一次又对这些侮辱起了反应,他想要反击,异样的阻塞感却塞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你是……你是……”
“是我向洛德·冯·纽伦贝格指名要求你来接应我的。”加林冷笑,环顾了一圈空间站,“将近十年被人当垫脚石踩在脚下,感觉怎么样?”
肯尼已经紧张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大脑轰然响作一团,满脑子都是他回来了以及他为什么要回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肯尼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在申辩什么似的提高了声调,“那场爆炸之后,51区已经彻底被抹去了!它不存在了!……当时的增援部队全员接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治疗,催眠疗法使很多人都忘记了当时的细节。你既然从把51区变成‘坟地’的核爆里幸存了下来,你……”
“因为你们忘记了,可我不能忘。”加林说,“我这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你们在我母亲的遗体前的所作所为!”
“你们以为九号实验室被炸毁,51区被联邦夷为平地,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人记得他。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无名小卒为共和国的事业守口如瓶,共和国早就忘记他了,记得他的只是一个当年被他侮辱过的年轻人,他如今前来,只为了让当年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哈?!”加林的声音拔得几乎变了调,苍白的脖颈上筋络毕现,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歇斯底里过,愤怒和恼恨仿佛要使他眼里滋出火来:“幸存?你猜我是怎么从51区活着出来的?”
肯尼愣愣地看着他,两眼发直:“什么……”
“你们最痛恨的联盟的人救了我……”加林说,“联盟的铁血领袖——联盟人的精神教父——尤拉诺斯·冯·莱温斯基!他亲自把我从那里带出来,把我带回了联盟。”
“你是说……尤拉诺斯他……”
“我是他的养子,或者,‘教子’?”加林冷笑了一声,“总有人喜欢把自己当成神……像个疯疯癫癫的老神经病一样。”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当年32个人,你为什么要选我……你有莱温斯基做后盾……不,我不会检举你的。你今天说的这些我就当做没听见,这个交界地带是唯一的无监控区,就当做——就当做我欠你的——”
“我没有。”加林摇了摇头,“莱温斯基?当年血洗51区你以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联邦就是个替人背了黑锅还老老实实认命了十年的智障之国。联邦就是被他利用而已,还有,你以为‘进化之子’是用奥卡兰拉一个卵细胞弄出来的?我其实是个单倍体?疯了吧,什么‘教子’‘进化之子’,都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莱温斯基是我生父啊!”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肯尼被他惊得瞠目结舌。
他真的无意知道这些两国之间最无法言说的秘辛和过往,他只是也曾经在联合大学的生命科学系就读,一直仰慕着学姐奥卡兰拉·路德维希的才貌和成就,因此在奥卡兰拉毕业之后的十余年里沉迷追寻她的踪迹而已。
肯尼在毕业之后如愿进入了部队服役,后来又转入了特殊部队,这让他能够零星地探听到关于奥卡兰拉的只言片语。
——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国级绝密,包括她的个人情况,但肯尼还是利用自己职务之便了解到过一些。
奥卡兰拉和联盟现统帅尤拉诺斯·冯·莱温斯基间的恩怨,就包括在内。
当时的联邦共和国和联盟已经到了貌合神离的阶段,除了几项重要的科研工作还在协同进行,其他各方面的经贸交易在逐渐趋向于凝滞,尤拉诺斯正在得到组织提拔的边缘,被遣往长河要塞锻炼一年有余。
他在军区的实验基地碰到了当年刚刚进入国家机关的年轻的路德维希博士。
这听上去像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开端,仿佛可以预料到国家对立对两位年轻有为的青年间的感情产生的震动,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据称尤拉诺斯对奥卡兰拉穷追猛打,在对方明确拒绝,并且声明“将一生奉献给国家”之后,强行对其用药并永久标记,甚至试图将对方从实验室带回联盟。
此时当年在两国高层间引起过不小的震动,但尤拉诺斯想要将奥卡兰拉带回联盟的愿望似乎也没有实现,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肯尼自然不得而知,一年之后尤拉诺斯结束基层锻炼,第二年两国爆发第二次“独立之战”——联邦史称“自由之战”。
肯尼参加此次战役,孤岛51区在核爆中被夷为平地,代表着人类基因科学前沿的九号实验室从此不复存在。
加林还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说,清冷而沙哑的嗓音仿佛地狱的恶鬼吞|吐蛇信子:“……我为什么要找你?因为你曾经喜欢过奥卡兰拉……我知道你们32个人现在都在哪里,除了18个在那次爆炸中当场死亡的和5个重度残障至今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九个人里,八个都是现在的联邦高层,职位最低的是杰西·弗莱舍尔,空军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