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哈德！”
　　“是谁！”
　　“别开枪！我是霍顿·施瓦本！”
　　门内外的脚步声纷乱一片，值班长官被传呼过来，霍顿站起身将莱因哈德按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喘着粗气拿出自己的特调局执行员身份证，以及出入阿瑞斯办公区的公章。
　　“可以，您是中将的老朋友了。”值班军官录入证明，瞥了眼被打碎的玻璃，“就是您过来的时候还是走正门比较合适。”
　　“我也想走正门来着。”霍顿绷着嘴角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靠坐在椅子里的男人，“今天晚上的事谁都不要声张。接下来我和莱因哈德聊一会儿，有事我叫你，你们先回去吧。”
　　等士兵们把内侧的窗户用备用玻璃补上，陆陆续续撤了干净之后，霍顿才拉过一把转椅，在莱因哈德面前坐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莱因哈德出声道。
　　“我一直都是施瓦本和sw-1178两头跑，基层公务员嘛。”霍顿耸了耸肩，“我听说你负伤凯旋就想和你聚聚，结果这才刚落地，你又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他不比莱因哈德后来还一直在接受训练，刚才那一阵剧烈运动快把这个文官的肺给喘裂了，他拿起桌上的水不由分说地喝了两口，才有些平静下来。
　　莱因哈德没说话，只是脸色仍然肉眼可见的灰败，霍顿有意激他，说：“你刚在干什么呢？我想来庆祝你再一次成功击退联盟，结果差一点就赶上了你的葬礼？”
　　霍顿拿起水杯，还想再喝，却见那个男人突然弯腰，捡起他进来之后扔在地上的激光枪！
　　“我操！莱因哈德！你疯了！！”霍顿当即扔下水杯，跳起来一把按住莱因哈德的上臂，不让他有所动作，大骂他，“你在搞什么鬼！老子真的不是来参加你的葬礼的！”
　　霍顿虽然疏于锻炼，但两只手扳莱因一只手还是绰绰有余，他硬生生把枪从莱因手上掰下来摔在地上，突然怒火攻心，捏住莱因的脖子把他的脸扭向自己，抬起手就想给他一拳——
　　他的动作刹那间顿住了，他看到莱因哈德眼中水光一现，恍然间有什么液体滚到了他的手上，滚烫之后转瞬变得冰凉。
　　“你……”霍顿倒吸一口气，从他身上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到莱因双手撑住自己的眼眶，两肘支在腿上，缓缓俯身下去。
　　男人肩胛微微抽动，仿佛压抑着极端的悲恸和痛苦。
　　霍顿一时有些恍惚。
　　他认识莱因哈德那么多年，从学生时代起，到一起进入特种部队，最后因为志向和专长不同进入不同的领域，两人彼此见证过无数人生大事，也一直有着一定联系。莱因哈德在他的记忆里一贯是坚不可摧的领袖人物，他的个性和他的父亲彭左尔特一脉相承，全都强大，暴躁，偶尔冲动，而绝大多数时候都坚不可摧，扮演着绝对威严的角色。
　　他几乎没见过莱因哈德如此疯狂，疲乏，甚至是脆弱的模样，这和他记忆里意气风发的老同学形成了极大的对比，他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眼前这个长了一张莱因的脸的男人是谁了。
　　就连他当初被洛德陷害，在仕途正得意的时候，作为“自净计划”的牺牲品被下放施瓦本，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霍顿有时候也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痛苦和绝望的时候的，他们冷心冷性，代表着绝对的权力和正义，眼里只有向上和挞伐。可是他显然错了。
　　霍顿伸出手，搭在莱因哈德的肩上，用力按了按：“莱因？”
　　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甚至传来了回声。
　　“莱因。”霍顿拍了拍他的肩，“我本来……真的不想给你希望的。我像这个国家每一个普通公民一样，希望你振作起来，支撑起联邦军队的脊梁。不要被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拖住了自己的步伐。”
　　他感觉到手下的肩胛动了动，异样的感觉铺满了他的胸腔，霍顿接着说道：“——空军509号被粉碎的时候，艾德里安可能根本没在舰舱里。”
　　.
　　星际尘埃漂浮在黯淡的天河间，像一团浓重的雾气包裹着高峻的山峦，与暮霭沉沉的天幕相接。群星在四面八方闪耀，长河要塞的光带纵贯天宇，自遥远的星座穿行而来。
　　一颗暗红色表面的中型彗星以缓慢地速度穿过K28星云，留下一道极为灿烂炫目的彗尾。
　　在接近彗星赤道附近的位置上，有一个深灰色涂料的小型航天器倒栽在上面，彗星相当坚硬的表面上陷下一个深坑，几乎填进了大半艘小型航天器。地面露出的部分在该亚星变幻的光芒照射下，如同肃立的墓碑投下深黑色的影子。
　　看航天器的外部构造，它接近于大型飞舰在舱底附近配备的逃生艇，而这艘逃生艇从wa-352外轨道外，以超过第一宇宙速度的速度猛然撞上这颗表面坚固的彗星，却没有在着陆瞬间炸得四分五裂，而是硬生生将彗星砸出了一个深坑，这简直有些不合常理。
　　——这样的撞击力，在没有精密计算的情况下，连专用硬着陆的航空探测设备都难以保证表面完好，何况有一定体积的救生艇。
　　“咳……”
　　轻微的响动从舰艇内部传来，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伸出来，用力拔开了环绕在胸腹上的安全带，随即里面一阵隆隆的声响，一颗黑头发的头颅从舱内探出来，扒着舱门，停顿了半秒，紧接着哇一声吐了。
　　在内舱外还有两层的缓冲舱，而彗星上是没有空气的，年轻的男人面前抬起头来，冷汗沾满了他的脸颊和发梢，干涸的血迹蜿蜒地从他鬓角和嘴边爬下来，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因为内舱受到剧烈冲击和压缩的缘故，伸出的苍白的胳膊上布满了可怖的青肿淤血。
　　他看了眼舷窗，该亚猩红的光芒抚过他的眉眼，随后青年按着剧烈抽疼的腹部，干呕起来。
　　——这是加林·路德维希。
　　“生命体征检测成功——各项功能完好，机体可持续运行——注意补充能量和协调肠胃功能问题——恢复中——”
　　没有拟人化的计算机机械音响了起来，加林没出声，它继续报了下去：
　　“空间站功能完好，舰艇发动机完好，核动力舱完好，续航时间16天38小时25秒倒计时——”
　　滴——
　　“切换全智能模式。”加林叹了口气，他的话音还有些发抖，听上去竟然带着不可期的柔软。
　　“你是故意设计的？”一个类似少年的声音在停顿两秒后响了起来。
　　“嗯。”加林点点头，“把内舱打开。我出不去了。”
　　“……”没有声音传来，但包裹的加林的充气垫同时瘪了下去，安全舱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合金板分离，让他能够离开被环绕的中心。
　　“我被尤拉诺斯救出来之后，就只想赶快离开那里，离开尤拉诺斯，越远越好。可是我完全陷入了他的控制，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加林面无表情地说，将自己移到旁边的座舱里，“直到我在禁闭室看见了莱因哈德，我想，也许我可以利用一下他。”
　　“我就知道，明明我们最后还剩下不少燃料，正好可以以退为进反戈一击，但你居然放弃了。”少年的声音说道，“要不是你前一周就叫人改造加固救生艇的前缘结构，并且启动了我，我还真以为你对他心软，想要放弃自己成就他呢。”
　　“开什么玩笑。”加林把衬衣和长裤脱下，调节至适宜温度的水流从两侧上方喷洒下来，他所坐的座椅同时轻微起伏，揉按对方酸痛僵硬的肩背和四肢，“你知道吗，只要我活着一天，尤拉诺斯就不会放我离开他的视线。我除了死，没有别的离开他的方法。既然莱因哈德和他的联邦想要我的命，我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利用他在表面上把我杀了，然后我就可以营造出‘加林’已经死了的假象，暂时摆脱尤拉诺斯对我的纠缠。”
　　“再者，”加林的话音停顿了半秒，皱了皱眉，“莱因哈德以前救过我，我不想欠他的。他以前怎么对我的，我也都如数还给他了。我‘死’了，他也能给联邦一个交代。我们两不相欠。”
　　“尤拉诺斯说你这个人没有心，的确如此。”AI评价道，
　　加林被舒适的暖风烘干，拿起干净的衬衣披上，轻轻笑起来：“对。”
　　他笑起来真是格外地赏心悦目，犹如春风拂面，娇艳的鲜花开遍原始山野，仿佛该亚星全部的柔和与明媚都给了这个漂亮而矜贵的年轻人，而事实却与之截然相反，来自地狱深处的熔岩和血水几乎填满那一副秀丽的皮囊。
　　“嘿，小艾德里安，那你现……”
　　“别叫我艾德里安。”加林走向驾驶舱的步子一顿，声音中莫名含了怒意。
　　人工智能顿了一瞬，人声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好声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小加林。刚才数据库更新卡顿了一下嘛。你现在逃到这里，联邦的莱因哈德以为你已经死了，尤拉诺斯怕是到处在找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某种意义上，你已经自由了。然后呢？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告诉你干什么？让你传话给尤拉诺斯把我抓回去？”加林反问，披上外套抬腿迈进驾驶舱。
　　“不不不不，”AI急忙争辩，“保护你可是写在我最底层命令里的最高优先级指令！比尤拉诺斯的权限高多了，相信我，我大概是整个该亚系里你最忠诚的卫士。”
　　加林哼笑一声，环顾了一下逃生艇的中心二区和舷窗外的光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眺望远处的瞬间，恍然仿佛君临臣下。
　　“我要去塞拉格尔。”他轻声说，声音却清冷如晨钟，连带着年轻人俊秀的容颜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疏离，显得肃穆而冷峻，“——我不光要摆脱尤拉诺斯，还想重新取得联盟群众的信任。”
　　“我要取代雷恩斯，完全掌握民主党。”


第60章 原点
　　60.
　　“你说什么？！”莱因惊讶地抬起头。
　　“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霍顿搭了搭他的肩，示意他起身，他的光脑接入办公室的中控系统，投影打开，房间自动进入全保密状态。
　　“我们的太空监视器在wa-352的外侧公轨游走，十天前发现了漂泊在星际轨道上的、联盟飞舰的黑盒子，”霍顿抬抬下巴示意那个三维的屏幕，“我们的技术人员轮班工作，终于从中调取充足数据并解密，还原了当时联盟部分战舰的内部情况。”
　　投影进入三维播放模式，原视频显然是不可能留下来的，所以现在在办公室中间显示的是根据数据处理模拟的当时画面。
　　加林还留在主控室里，他从固定座椅上滑下来，靠坐在固定椅旁边，画面很真实，又是三维等比例投影，看上去那个混乱的画面就像在眼前，那个年轻人还没有在战斗中丧生一般，莱因哈德呼吸一滞，暗暗掐握自己的双手，强迫自己认清现实。
　　纷乱的声音传了出来，画面剧烈震动，仿佛是战舰受到炮火攻击，画面的信号剧烈波动，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长官？！”
　　“您怎么样？”
　　“检测员呢？！快检修！快啊！！”
　　一阵爆炸的声响过后，莱因眼前的画面重新亮起，六个显示屏，每个显示屏里大大小小地现实着联盟军舰内有人类存在的画面，只剩下最后一个，冰冷地，沉默地慢慢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