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诺斯不置可否。
　　“我明白了，”莱因将脸埋在手心里，缓慢地一下一下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除了对奥卡兰拉的纪念，你对加林有过真正的感情吗？”
　　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看得出来尤拉诺斯有些惊讶，他眯起眼睛，脸颊的肌肉向两侧牵扯了一下：“有过。”
　　他顿了顿，缓缓地说：“你怎么能对这样一个人没有感情呢？他完完全全地依赖你，你就是他的天和地，他的全部起居住行都由你一手把握，你亲手把他教养成你喜欢的模样。他那么漂亮、锋利，却又无比柔弱，仿佛一掐就断了，而这全是你的杰作。”
　　他看了看莱因，感受到这个年轻人极力压抑的怒火，心里骤然涌起了一种极大的报复欲和扭曲的满足感，他接着说：“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我爱他，但是他生来就注定是我登上权力巅峰的牺牲品，我会击沉一颗行星作为他的墓地。莱因，我们可以一起前去悼念。”
　　莱因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可能是窗子没有关紧，夜风呼啸着在他四周流窜，他听到自己说：“……这算是爱他吗？”
　　“那你以为加林是真的喜欢你吗？”尤拉诺斯冷笑起来，“莱因，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告你一句，世界上有些人天生是虎狼之辈，没有真心，你以为你看到他表现出来的都是真的吗？”
　　“你又怎么确定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呢？”莱因反问。
　　尤拉诺斯一时语塞。
　　“权力的路上总是伴随着种种杀伐的，你不应该这么天真。”尤拉诺斯最后慢慢地说。
　　.
　　五楼西面，加林面对着病房的门侧躺着，缓缓睁开眼睛。
　　他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了似的剧痛，其实根本睡不着，就只是在疼痛减缓的间隙昏沉一会儿，他伸手探了探身边，感觉到莱因不在了，而他贴在耳廓上的通讯器传来了些微的声响。
　　加林其实也没什么感想，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坦然，十分心如止水，他从枕头下抽出平板，按亮了通讯图标，只轻轻说了一个字：
　　“杀。”


第77章 昨日不再来
　　77.
　　西亚维拉州北部，一栋造型颇为别致复古的别墅矗立在林场附近，无人机和巡逻队间隔着从庄园外围经过，电网拉在耸立的围墙上，“游客止步”“禁止通行”的标志错落地挂在栅栏上，堵住了通往这里的每一条道路。
　　凌晨的郊区极其安静，只有周期性掠过的无人机发出蜂鸣，附近的乔木像一道道漆黑墓碑，远远看去这个地方就像是古地球中世纪的堡垒一样。
　　由军队把守的堡垒。
　　“是，我找到了。”
　　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伏低上身，拇指往手臂的绑带上一抹，一把一扎长的刀片落到他的手中，男人手上带了狙击手套，指缝间夹着刀片飞快地往旁边的荆棘上一扫，成片荒草刷地倒伏下去，厚底靴紧接着踩倒荆棘，蛇形向前。
　　“是的，我知道。我看见那道门了，十秒后我会切断切断电磁通讯，半小时后保证通讯端口打开。”
　　他得到通讯器中男人的肯定回答，同时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挂着“前方危险，禁止通行”的警告牌。
　　——把人藏到这里可真不容易，为了掩人耳目，这里甚至没有设置常规的军事关卡。
　　男人抬起眼珠，眼球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前方，这是一个巡逻队和无人机都没有经过的间隙，他抵达的时间如他所料的一样好，他伸手摸过身后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多功能军刀，以及一个电磁脉冲弹。
　　这是个受雇于某些特殊组织或者个人的退役雇佣兵，他们通常熟悉各种军武装备也通晓诸如格斗侦查之类的常规项目，基本上是为了钱财替人卖命，做些法理难以顾及的勾当。
　　譬如杰克，就是暗网上一名具有丰富经验退役雇佣兵，他有着十分漂亮的认证成绩，在他出过的十二次任务中全身而退，他原本并不打算接受这次任务，因为他被告知他并非来杀人，而是从对方的口中获取一部分信息。
　　他不得不担心他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次任务，会葬送在他所得到的“那些信息”上。
　　但他依然来了，他十岁的女儿刚刚确诊了强直性脊柱炎的发病可能……而这是一种未来需要大量金钱救治的疾病。
　　杰克打开了电磁脉冲弹，从栅栏和草丛的缝隙里塞了进去，几十秒后整座建筑物的电磁通讯会被短暂的切断，连紧急封锁功能都不会启动，这是非核类武器的最新研究成果。他紧接着用军刀撬开了栅栏，潜入门内。
　　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他很快的根据刚才在栅栏外的观测确定了目标最有可能存在的位置，这次的任务和他之前的一样顺利……哦不，比之前更加顺利。
　　杰克在摸过两扇门，确认里面空无一人，贴着墙面开始向内靠近。
　　只剩下最里面的最后一扇门了，他稳定住自己的呼吸。
　　奇异的是他感到自己的心跳紊乱了起来，就像十分不安一般，像他这样的人在执行任务使都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在一定的范围内调节，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身后一眼，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一扇门打开，一个黑衣的人影踩着栏杆，一个飞跃就要往外跳！
　　他的脚踝被人大力一拽，杰克翻身用双腿绞他，不料对方身手矫捷，左腿紧接着顺势往他头顶一扫，杰克连忙闪避，不到两招之间，气流横窜，对方就已经从他身边脱离，一下攀上落水管，转身就不见了！
　　杰克无意与他纠缠，确认打开的房门内没有问题，闪身进入了房间。
　　他戴上了夜视镜，上下扫视着这个房间，事实上和他之前构想和接触的很不同，这个房间很大，甚至包括一个不小的封闭露台，他现在在房间里甚至能看到星光，卫生条件接近一居室的宅子，并不是他所想幽闭而阴暗的牢房，目光所及之处也看不到刑具。
　　如果不是事先对这个别墅的功能有个预计，乍一眼看到这个房间的人，大概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宜居的空间，简洁的设计和露台上的花花草草甚至昭示着房主人有着不错的生活品质。
　　同时，更加诡异的事情却也出现了，杰克环顾四周，只在右边的一张床上，看到横躺着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杰克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可以决定她已经死了。
　　不出意料的，是刚才那个人的手笔。
　　杰克知道从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这次任务就已经失败了，但他感到很奇怪，他的前期侦查应该没有错，而那个偷袭者的出现也变相作证了这一点——否则他不会专门来杀人，可见此人是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的。
　　其中最为不合理的，是他这次的任务对象应该是个男人，alpha男性。
　　杰克走进了那个女人，同时也打开了手环上保存的照片，当他使用人脸识别的功能时，惊恐的发现两人的相似度达到了95％以上！
　　这说明那个alpha男性就是他眼前所见的已经死去的“女人”！
　　杰克出过多次任务，比这血腥暴力的见过很多，却着实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他甚至身上按了按对方丰满裸露的胸……还有那个平滑得恐怕比beta女性更甚的下|体。
　　他知道这是一个被阉|割的alpha男性，而且还被使用了Omega性激素或者雌性激素之类的药物。杰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似乎是有人想把他改造成一个女人，而且看他胸部发育的情况，他变成今天这样，恐怕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时他耳廓上的通讯器振动起来，说明这里的通讯已经恢复了，杰克慢慢退出了房间，轻声汇报道：“目标任务死亡，任务失败。”
　　.
　　“完成已完成。不过碰到了一个人，交手过，不确定身份。”
　　“知道了，不用管他。”
　　加林说完，关闭通讯，脱力地在叠起来的枕头上靠了几秒，才压了压自己的腹部，翻身拉开了床头柜。
　　几支针剂在里面滚动了一下，加林把它们和旁边的棉签一起抽出来，一手拉起衣袖，同时掰断碘伏棉签，熟练地在上面擦了几下。
　　他的两条手臂上都分布着大量针孔，甚至有注射导致的长久不褪的淤青，这和他过于消瘦的体型结合起来，乍看上去就像吸|毒过量的瘾君子一样。而事实上镇痛类药物的确有成瘾性，他已经很难戒断那些东西了。
　　加林自己也知道这是尤拉诺斯控制他的方法之一，可是他没法拒绝。
　　他太疼了。
　　加林将注射空了的针头抽出来，拿棉签压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手臂怔了怔，忽然凑近那块青色布满针孔的皮肤，轻轻吻了吻自己。
　　——就像那个人曾经对他做的那样，他曾经舔吻过他所有伤口，就像对待什么举世罕见的珍奇，又像是面对着脆弱易伤的小兽，目光缱绻，痴缠眷恋。
　　加林抿了抿嘴唇，消毒水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可惜都是假象，可惜昨日不再来。
　　他掀开被子，从衣帽架上拿了衣服换上，拉开门出去的时候几个医生和他的心腹助手正好进来，看见他的时候神色都极其紧张。
　　“报告元帅，我们的戍边侦察连刚刚获得情报，边界线外新联盟部队正试图越过国界，于此同时——施瓦本星出现了小规模叛乱。”
　　医生谨慎地在旁边提醒他：“元帅，我们本不应该贸然进入，但我们有义务告诉您，您眼下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宜再有任何剧烈活动，甚至不应当思虑过重。……”
　　“我知道了，你们去办公室等我。”加林对他的助手示意了一下。
　　天方破晓，该亚星却隐藏在重重云幕之后，边境之上蒙着一层灰白的大雾，战线绵延一百五十公里，中间有一条三十公里宽的内流河，两侧炮火震天，扬起的尘土与雾气相接，仿佛天地之间一道极为宽广的巨幕。
　　这就是“长洲”，加林曾经把战线往东整整推进二百二十公里，兵戈直指新联盟迁都后的首都广场，而在他暂时不理政务的这段时间，新联趁虚而入，已经将这道战线重新推回原点。
　　三百余辆装甲坦克在长洲之东开进，边境上松散的土质被履带碾过，沙尘溅起十米之高，相隔十几公里外的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强烈的震感就像底下深埋了一座剧烈喷发的火山。歼击轰炸机群在上空盘旋，轰鸣声仿佛能使河水共振，直至沸腾起来！
　　军用望远镜卫星对地面平面检测精度达到五十厘米，高度一米五，所有获取的图像经过自动处理，最后展示在相应级别的数据库里。
　　加林在营地的指挥室里看了看分析数据，问他的AI：“我们现在能调用的装甲坦克师有多少？”
　　“225师、718师，现已开赴战场。”凯恩调出了数据，“陆军第十六方面军和257集团军总司令及副总司令携旧部叛逃，已被击杀。但是预计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这么做。”
　　加林轻轻闭了闭眼。
　　“没错……”
　　“抱歉？”
　　“当他想给我的时候，我就必须接受，当他想要收回他的恩赐的时候，我就一无所有。”加林缓缓靠进身后的椅背里，对某一个看不见的智能程序低声说道，“他一定很喜欢这种感觉吧，生杀予夺，全凭他一句好恶。就算你尽全力抗争，其实也只是因为他喜欢看你抗争，哪一天他厌倦了，你就该给他让路了。”
　　这些话大概超过了凯恩的计算能力，那个十分活泼的程序许久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