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海
我没法,只得去床上抱起龙蛋,也跟着出去了。
在殿外站了一炷香左右,大门重开,药童对着众人朗声道:“陛下已经苏醒,速传紫将军。”
走得走,留的留。
我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问:“我能进去了吗?”
药童一顿,退到一旁,躬身请道:“自然。”
经过大巫医一番治疗,灵泽妖相尽褪,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还不太有精神。
他卧在榻上,似乎感受到有人进来,脸微微向我这边侧了侧。
“陛下,你还好吗?”我忐忑地不敢靠近,怕他疯起来扭断了我的脖子。
他伸手向我,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好。”
我赶忙握住了,被他拉到榻边坐下。
“吓到你了吗?”他问。
吓到了,吓得我小心脏这会儿还在噗噗乱跳呢。
“没有。”
灵泽拉起我的手,亲亲吻在掌心。
我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那还未平息的杂乱心跳霎时更乱了。
灵泽一脸真诚道:“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会失控。”
北海王亲自跟我道歉,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大巫医收拾完东西起身欲走,走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唠叨了两句。
“陛下旧伤未愈,还是少用灵力为好。若是伤了根本,事后再补也是枉然。”
灵泽倚靠在榻上,脸色很是苍白:“黑蛟要杀我,难道我就毫不反抗让他杀吗?”
大巫医一下子不说话了,抿唇瞪视灵泽,直到外面通传紫云英到了,他才愤愤然甩袖而去。
“大巫医生气了……”气的脖颈上的鱼鳃都紫了。
灵泽不以为意:“随他去,他总是生气。”
紫云英与灵泽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他们没让我听,灵泽把我赶进寝殿要我先睡,我一觉醒来,床上不见灵泽,鱼奴说他一早就走了。
看床上褶痕位置,他昨晚应该没再与我同床。
我与灵泽的关系,比情人少一点,比陌生人多一点,不是朋友,更不是爱侣。
灵泽时而温柔时而暧昧的态度令我十分不安,我说不清,但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从被进贡到北海,进入帝王后宫,再到履行龙后职责孵化龙子,一件件都超过了我生平认知。心里方才抚平惊涛,下一波更惊世骇俗的事件就接踵而来,让我都快来不及应付了。
就算灵泽明天说要封我为后,我大概都不会太惊讶。
日子便在这样的有惊无险中过得飞快,敖宴的龙蛋慢慢已经可以听到强健的心跳。
北海王大喜,赏赐给我许多灵药宝物,嘉奖我孵化龙子有功。
这些东西过去在夜鲛族别说看到,就是听都没听到过。
丈高的碧玉珊瑚树,一滴便可生肌止血的白乳玉髓,还有数量稀少千金难求的玲珑母贝,传说它千年才可凝一颗珍珠,这颗珍珠无论是佩戴还是服用都能使人容光焕发、延年益寿。
我手指抚过一箱箱的宝物,新奇、赞叹一一闪过心头,这些东西好是好,但终究不是我的,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到时候⋯⋯
我咽了咽口水,到时候我就拿一点点,当路上的盘缠好了。
海中没有火,北海终年寒冷,更是没有那种火热的东西。
但北海有一种鱼,这种鱼体型不大,喜欢成群活动,额心长着一块小疙瘩,一到夜里就会发出金黄色的光,被称为“荧鱼”。
荧鱼每年会有一次大迁徙,从北海往南游,去到温暖的海域产卵繁衍。这本是它们族群自己的事,却因为成千上万的荧鱼群头顶发出的光,一点点汇聚成浩瀚的星海,壮观唯美,叫人赞叹,成了北海有名的景观。
每年,当荧鱼开始迁徙了,北海可以看到这一美景的地点都会被挤得水泄不通,海族们三三两两相聚一处,戴上酒菜,席地而坐,彻夜便在荧鱼组成的光带下谈天说地,抵足而眠。
我从小生活在深海,那里没有荧鱼,却有许多别的长得又丑又怪还会发光的鱼类。但它们发光不是为了让人欣赏,也一点不美,纯粹是为了捕食猎物罢了。
所以当灵泽说要带我去看荧鱼迁徙的时候,我有一瞬的迷茫,因为我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灵泽要带我去看鱼群搬家,会发光很了不起吗?
灵泽似是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疑惑,手指在我鼻尖一刮,笑道:“你这小家伙好没情趣,别人求我带他们去我都不搭理,现在我主动想带你去你竟然还不乐意。”
“我,我没有不乐意。”我马上说道。
灵泽闭着双眼,完美的五官在北海摇曳的光线下有种说不出的神圣,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度,哪怕他表现的再平易近人,王者与平民的界限也从来没有模糊过。
他和我是不同的,我一直知道。
我努力筑起心防,不让他轻易攻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好不受伤害。
我于他随手可抛,不过一样珍奇的小玩意儿,可他若使我倾心……便是一生一世,独一无二。
然而有时候,情感并不是光靠理智就能压抑的东西。特别是当像灵泽这样的存在想要用心诱惑什么人的时候,就算是清心寡欲的高僧都不一定能躲得过,更不要说我这条只有百年修为的小鲛人了。
灵泽带我来到宫外的一块高地上,视野非常好,能俯瞰整个龙宫,隔着穹顶,一抬头就是成群游过的荧鱼群。
周围皆是穿着华服的海族贵胄,铺着毯子席地而坐,喝着美酒,击节而歌,好不快活。但可能顾忌着灵泽的身份,大多离得八丈远,都没敢靠太近。
一众花俏的毯子中,有一块特别显眼,乃是紫金色的。紫云英拥着一众美姬靠坐其上,有给她剥葡萄的,跳舞的,捏肩的,墨雀也在其中,是为她扇扇的。
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吗?
俯望坡下,我有些复杂地想着,唇边突然就被凑上来一只杯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里面是什么,杯子就沿着唇缝倾斜,将里面醇厚香沉的酒液灌进了我的口中。
琥珀色的酒液大多都进了我的胃,少许沿着唇角滑落,顺着喉头全数落进了浅色的衣襟里。
“咳咳!”我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必定脸都涨红了。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灵泽这样强迫我,偏又明白两人身份犹如云泥,别说灌酒,就算立时杀了我我也只能接受不能反抗,一时更是不忿。
总问我喜不喜欢他。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还不是一样拿我当玩物?
我抹着唇角,不甘地瞪了他一眼。
灵泽毫无所觉,依旧用那只我喝过的杯子替自己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姿态豪迈,倒是有些异于平时给人的端庄印象。
“好酒!”他笑叹一声,唇角仍留有水润的痕迹,转头问我,“好喝吗?”
我方才囫囵吞枣,光感觉到辣和烈还有羞恼,哪里能品出什么滋味?
但面对灵泽,我总是不能说实话的。
我牵了牵唇角:“好喝。”
龙宫的酒都是从陆地上运来的,路途颇多艰辛,每一壶都很珍贵,北海王的御饮更是如此,我用尾鳍想都知道价格不菲,少说也是百年珍酿,总不会难喝的。
灵泽闻言唇边笑意更浓,直接仰头将酒壶对准自己,晶莹的酒液倾泻而下,如一道流泉落进他的口中。须臾,他放下酒壶,准确扯着我衣襟将我拉到了自己面前。
四唇相贴,甜美的酒液从一个人的口中渡到了另一个人的口中。
我双眸惊吓地微微瞪大,喉结自发地吞咽着,将对方渡给我的酒尽数咽下。
舌头勾连,唾沫相融,我与他很是缠绵地吻了片刻。直到我呼吸不稳,整个人都要热的晕过去,灵泽方才收回纠缠着我的唇舌。
北海王浓密的眼睫轻颤着,羽毛般撩搔着我的心。
分明没有碰到,我却生出了痒意。
这股痒意看不着摸不到,又确实存在,分不清是醉酒产生的,还是其他。
我动了动手指,想将掌心捂在那双眼上,好看看能不能减轻身上的痒意,他先一步与我额头相抵,朗声大笑。
“好喝吗?”灵泽又问了一遍,但这次话里多了些旖旎挑逗,与方才并不一种语气。
我道行尚浅,不是他的对手,愣愣看着他:“好喝⋯⋯”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却叫人心跳加速,浑身都要烧起来。
“我也觉得很好喝。”灵泽用拇指擦去我唇边的一点湿意,忽地像是生出某种预感,脸稍稍一侧,道,“来了。”
我没问他什么来了,因为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庞大到可怕的荧鱼群从我们左侧缓缓游来,像是万千星辰组成的一条银河,自头顶经过。
无论海底王权发生怎样的更替,它们都会照着自己的本能,年复一年回到这里,繁衍生息。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灵泽要带我来看会发光的鱼了。
它们真的很美。
这是在深海,在夜鲛族所不能领略到的美景。
我痴痴看着鱼群,连眨眼都要忘了。
“好看吗?”
我点点头,想到身边的男人看不到,又立马“嗯”了声:“好看。”
男人意味不明地轻笑起来:“给你看些更好看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侧一声响彻山巅的龙吟,有什么东西掀起巨风,冲上了天际。
我伏在地上,内心一片惊骇,等再去看头顶的鱼群时,竟发现有条白色的颀长巨龙出现在了上方。
四周断断续续响起海族们的惊呼,紫云英狂笑着,在众人面前化成了一只大到惊人的紫色乌鲗。
她穿透穹顶去到外面,闯进荧鱼群,海水却不漏进来半分。
荧鱼们并不怕她,就像知道紫云英不会伤害它们,照常沿着既定轨迹前进着,队伍不乱,速度不减。
之后又有不少海族学着她的样化出原形去到穹顶外,与群鱼共舞。
此番景象,倒是比刚才荧鱼路过还要壮观了。
我正暗自震惊,悠长的龙吟忽地响起,白龙优雅地盘起身子游到我面前,硕大的龙首正对着我,胡须在空中飘荡。
“好看吗?”
低沉,浑厚,是灵泽的声音。
我坐在原地,心脏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着,原来他的原形是这样的⋯⋯
这样庞大,这样美丽,这样令人敬畏。
“好看。”我像被摄了魂魄般,呆呆说道。
第6章
我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如果不醉,我为什么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那声音如此响亮,如此聒噪,简直像是要挣破束缚越出胸膛。
周遭的声音全像消失了,灵泽似乎说了什么,我却根本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只是呆呆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