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青年闻言低头,视线在那一排排形态各异的小玩意儿上扫过。抿着一张薄唇,并未多言。
小贩生意做得久,察言观色成了本能。见张青岚那副生涩模样,顿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揶揄道:“看小哥这么害羞,怕不是第一次来给心上人挑礼物?”
张青岚整个人一愣,张了张嘴,知道是对方误会了什么,却一时间想不出解释的说辞。
小贩见他不说话,以为默认,脸上的笑容更大:“那您可就来对地方了。”
“咱这首饰虽然非金非玉,可好就好在一个‘巧’字。除了夫妻之间送了能够增加感情,送给心仪的姑娘做礼物也是极好的。”
“……”自觉说不过对方,张青岚索性闭口不言,安静看着小贩滔滔不绝的模样,倒也还算有趣。
等到摊主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掏出腰间的葫芦灌一口水,张青岚这才摇摇头,慢吞吞道:“我没有娶亲,也没有心仪的姑娘。”
小贩闻言一口水梗在嗓子眼,脸都快憋绿了,才忍住没有喷到面前这个故意捣乱的小年轻身上。
呛咳几声,小老板抬手,用衣袖抹干净了嘴角的水渍,整张脸变得通红,朝着一脸平静的青年挥挥手,赶人道:“去去去,不买东西你在我这捣什么乱呢。”
张青岚垂眸,嘴角向下撇了撇,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粒碎金,摆在了小贩眼前,含糊道:
“…谁说我不买。”
***
把簪子揣在怀里,张青岚手里捏着小贩找补回来的一把铜钱,七扭八拐地朝一条深巷走去。
巷子尽头摆着一口油锅,油锅之前还有零星的两三张低矮的圆形木桌。油星子爆开的毕剥声轻微密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葱香味。
一位穿戴朴素,腰间围着白布围裙的年迈妇人站在油锅后面,手里握着一个白生生的面团,正在熟练地往锅中送去。
只听“刺啦”一声,面团被热油炸成金黄色,面饼中应该是掺了猪油,加上翠绿的小葱,被热油炸制之后香味更加浓郁。不过片刻,便被妇人用笊篱从油锅之中捞起来,放在一旁晾凉。
张青岚站在妇人面前,抬手指了指旁边竹篮子里晾着的葱油饼道:“老板娘,来三个葱油饼,一碗粥和两个茶叶蛋。”
老妇人闻言,笑眯眯地点点头,很快便动作麻利地将葱油饼用油纸包好,递给了青年。
付了银子,张青岚从老板娘手里接过拿瓷碗盛好的白粥,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附近的桌子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张,除了张青岚是独自一人,旁边都是三两聚集的汉子。
这个时候还在吃饭的多半是附近码头运货的工人,吃不起酒楼饭馆,就来这里凑活一顿,几个男人坐在小圆桌旁边聊边吃,胡吹乱侃,嗓门很大。
张青岚不大介意,随手解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葱油饼,往上啃了一口。
却是很快便被那些人闲聊胡侃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听说了吗?城东头那块空地最近起了新楼,这两日装修搬货需要人手,老板娘正要雇人呢,给帮工的…这个数。”一边说,坐在最靠外边儿的那个络腮胡大汉一边伸出五指,反复比了比。
“嚯,这么大气啊?”络腮胡对面的瘦子眼睛都看直了:“这可是市价的三倍…哪儿来的娘们,出手这么阔绰。”
咽下喉咙里的面饼,另一个胖子搭茬道:“不会是骗子吧,一个小娘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就是,到时候赖账,咱们大字不识一个的,可怎么办。”瘦子深以为然,附和道。
“嗨,这不是急用人么,”络腮胡有些不耐,挥了挥手说:“昨儿,就在码头附近,那跳舞的你们还记不记得?”
被他这样一提醒,胖子那双眯缝眼顿时亮了亮,赶忙说:“记得记得,跟天仙下凡似的,老好看了,我媳妇儿还不乐意我看,看了一半就嚷嚷着要我走。”
众人闻言哄笑。
笑够了,络腮胡又才神神秘秘道:“那位啊,就是老板娘。”
一桌上另外两个汉子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人家最后不是说了么,‘三日之后,百花楼见’。”络腮胡咬下一口葱油饼,一边咀嚼一边说:“时间都定死了,可不得多招点人去帮工。”
“要不然搞了这么大的阵仗,结果时辰到了,楼没建好,那不是耍人玩儿呢?”
那一胖一瘦两兄弟稀里呼噜地喝了几口稀粥,慢慢被说服了,感觉的确有道理。
扯皮半天,络腮胡倒是先不耐烦,啃了一口满手流油的饼子:“你们就说干不干吧!给哥们儿个准话,到时候别怪哥发财不带兄弟啊。”
瘦子闻言,咬了咬牙,将手里的粥碗一把拍到桌面上:“行,我干。”
“三倍工钱呢,不干是傻子。”
做完决定之后,粥碗也见底了,几人这才把那饭钱结清,纷纷离开巷子,回到码头继续运货。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桌子边坐着一个陌生人,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遍,连半个字都没落下。
望着三人远离的背影,张青岚端坐在小木凳上,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白粥。
……
等到张青岚怀里揣着玉簪面饼,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到龙王府时,夜色已然降临。
这次不是偷溜,于是回来的时候底气便足了许多,张青岚特意挑了正门走,大摇大摆,颇为理直气壮。
只是还没等他迈过大门的门槛,就刚巧碰上了从内门里出来的、专属于敖战的马车。
包围着马车的阵仗相对平日来说还算低调,卫兵分散在马车的四方,正踏着整齐的步子前进。开路的先锋是两只成年鲛人,身上穿着统一的侍卫制服,手里紧握着叉戟,走在最前方。
马车周身覆着深蓝绸缎,绸缎上用金色绣线勾勒着层层叠叠的花纹,远远地便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熏香。一路人浩浩荡荡地从大门处往外疾驰而去。
还没等愣在路旁的张青岚反应过来,整支车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脚印车辙。
青年站在原地,朝着空荡荡的大门望了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不显喜怒,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拦住一个正在后头弯腰收拾车辙印子的小虾米,张青岚问他:“老爷这是要去哪里?”
那小虾米灵力低微,修炼成人也只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正很不耐烦地拿着扫帚清理着车辙。
闻言抬起头,看到居然是那个府上唯一的异类,本就皱巴巴的一张脸顿时耷拉得更长,瘪着嘴,冷哼一声。
本来今日他不用当值,正洗漱完毕准备美滋滋地睡下。可是突然有信使来报,说钱氏粮庄调度的粮食到了,要请他们家老爷去验收。还说那个粮庄的老板在酒楼设了宴席,专程要请他们老爷吃饭。
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你们凡人就是屁事多……”小虾米嘀嘀咕咕,起床气还挺重,一根扫帚舞得虎虎生风,直往张青岚的脚边扫:“老爷早就出去赴宴啦,你一介凡人,别老瞎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情。”
小虾米扫完了两人面前的这块地,转了个身,又往旁的地方扫过去。
很快,偌大的一个外院里就只剩下了张青岚一人。
青年长身玉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怀中还热乎乎的葱油饼,还有旁边那根用绸缎包起来的玉簪。
想起方才从自己身边疾驰而去的马车,张青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远处一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五章
马车一路疾驰,木轮之下似有一团纯白的雾气,悄悄托举着旋转的车轮,令原本笨重巨大的车厢变得轻盈,朝前行驶的速度更快。
出了山门,原本团团围在马车附近的兵将顿时散开,只留下四五名暗卫缀在马车之后,紧紧跟随。
两匹高头大马拖着车厢一路狂奔向前,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车夫这才拉紧缰绳,将前进的速度缓下来。
钱老板为了省钱,特意把粮庄修在了城郊,粮仓分散在一大片空地上,更外围处还分布着排列整齐的稻田。稻田之中一片青葱翠色。
烨城城郊一片荒凉,就连最宽阔的那条黄泥路,都是靠着粮庄进出运货的马车压出来的痕迹。四周一片漆黑,星幕低垂,只有每个粮仓的尖顶处缀着单薄的纸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等到敖战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粮庄的钱老板早已在田埂旁等候多时。
小路上尘土飞扬,在钱老板的裤脚布鞋上沾了一层黄泥。
“稀客啊稀客,”眼看着贵客到来,钱老板赶紧上前几步,笑眯眯地看着马车撩开的幕帘,殷勤问好:“敖公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敖战半只脚踩在田埂上,闻言抬眸,朝着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钱多宝看过去。
借着月色,只见钱老板脸上的两团肥肉随着动作颤动,身上的丝绸长衫上印着一个个铜钱花纹,腰间的玉佩更是明显,直接雕成了金元宝的模样,摇摇晃晃地缀在裤腰带上,一摇一摆,很是惹眼。
站定在路边,敖战面色平静地朝着面前的粮庄老板点点头,算作招呼。
前些日子突如其来的暴雨差点将烨城边陲一些地势较低的小镇淹没。
随着暴雨而来的洪水将许多屋宅彻底毁坏,时节又接近立夏,气候闷热潮湿,闻言那受灾的村镇甚至已经有了瘟疫蔓延的迹象。
敖战为了平息灾祸,先是化为原形,到那边陲之地收服雨势。如今又用自己的凡人身份,找到粮庄预定了千石米粮,用于赈灾。
如今不是收割的季节,秧苗才刚刚播撒不足一月。因此粮庄调度来的大多是四周各地存储着的去年的陈米,价格也比平时更贵——意图同敖战交好,钱老板还特地自己花钱,垫付了其中的两成。
为了保证米粮的质量,敖战这才答应钱老板的邀约,亲自到粮仓验货。
虽说钱多宝知道敖战此行的根本是为了亲自监督查验运来的大米,但是能够让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亲自验货,已然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他根本没计较敖战的冷淡,更多的是高兴自己居然能够请得动这样的巨富出山。
脸上微笑如常,钱老板伸出右手指了值前方的某条田间小道,微微躬身,礼貌道:“这边请。”说完便主动向前迈开步子,走在敖战的斜前方,为人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向粮仓。
敖战下马的地方距离第一个粮仓不远,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仓库门口。为了保证调来的米粮不被偷盗,钱老板特地雇了护卫,在每个仓库门口轮流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