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虾精从腰间刀鞘抽出一把锋利匕首,在众人注视下上前一步,按照敖战吩咐,将干尸手脚处均划开一道约莫两寸长的窄口。
发现皮肤底下的血肉早已经变得如同干柴般僵硬,紫黑一团,连带着骨头都变得干燥酥脆。
诡异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竟一点点渗出来腥臭液体,汇聚滴落在床榻之上,形成暗红色的一滩。
敖战见状当即放出灵识,却感知不到一丝生息。
活物死后本应有一丝魂灵气息残留,如今整个洛迁镇却是空荡一片,无论是肉眼观望还是灵识探知,结果都是一片死寂。
“这镇上已无活口。”敖战笃定道,稍稍抬手,示意海卒收回匕首:“人都已经变成了干尸,三魂七魄也均无弥留。”
两名海卒胆子小,听完之后纷纷打了个冷颤。
张青岚面不改色,听到敖战这样说,反而特意俯身下去,盯着床榻上的血迹仔细观察。
用黄纸将食指指腹紧紧裹住,张青岚伸手沾起来星点血渍,远远嗅闻几下,一股血腥味便直冲而来。
若是仔细分辨,还能在其中嗅出来丝缕的药材味道,只不过之前被浓郁的腥味遮掩,叫人一时间不能察觉。
将自己的发现同敖战说清,张青岚将符纸从指尖解下来,几下结印,引出无根火将黄纸燃烧殆尽。
符灰落在那滩血迹上,很快将血渍凝固,其上的腥臭气味也悉数消散,只留下符灰的浅淡檀香。
“还有一点让我十分在意,”张青岚从怀中掏出罗盘:“倘若这些真是死去已久的干尸,为何将皮肉割裂开来之后却仍会不停流血,况且那血迹看起来还十分新鲜。”
敖战顺着青年的视线向下,发现罗盘上的指针正在不停颤动,指向摇摆不定……更重要的是,罗盘内盘上竟是沾着几点干涸血迹。
同底下腐尸体内流出来的腥臭血液不同,青年的贴身罗盘上的血渍呈滴落状,在盘面上砸出来一小片暗色,如同花瓣一般。
虽是细微的一角,上面特属于张青岚的熟悉灵气却让敖战不得不在意。
“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张青岚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的古怪神色,拨弄着罗盘上摇晃的指针道:“此处距鹿辽山极近,如今生出这般异象,不得不防。”
敖战敷衍地点点头,视线却是落在那块罗盘上久久不移。
趁着青年还沉浸在与干尸有关的线索之中,敖战终于忍不住伸手,握起来对方右手手腕。
猛地被人拉手,张青岚回神,疑惑地朝敖战看过去:“……嗯?”下一秒却是被一把捋起来衣袖,露出底下皓白光滑的一截小臂。
“敖战,”青年神色懵懂:“你在做什么?”
没有看见想象之中的伤痕,敖战蹙起眉头,又拉起另一只手的手腕做出同样的动作。
确认过青年两只手臂都平整光滑、毫无伤痕之后,敖战这才作罢,松手抚平对方衣袖上的褶皱:“无事。”
两人之后在屋子里继续翻找片刻,确定没有更多线索之后才依次退出。
接下来一连七八座民宅之中都是同样情形,镇上当真无一活人,甚至就连镇民圈养的家禽也好似被吸干了生气一般,僵直着倒在角落里。
一路探查到镇中,张青岚停下脚步,抬头望见门口挂着的那副巨大牌匾,其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于府”二字,掺了金粉的墨汁在暴烈日光底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厚重的檀木大门如今紧闭着,隔着一层院门,里面一片寂静。
当日刀疤脸仗势欺人的言行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还不过半月,那原本热闹富贵的宅邸便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如今摇摇欲坠,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蒙上一层薄灰,在热风中飘摇,发出“嘎吱”的一声轻响。
敖战同张青岚对视一眼,命令几个海卒上前,将于家宅院的大门强行推开。灰尘登时在空气当中弥散开来,呛得虾精蟹怪们纷纷咳嗽出声。
随着木门发出沉闷响动,于府之内的景象也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站在最前方的虾精首当其冲,只不过朝着院内望去一眼,整个人便登时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隔壁前来搀扶的另一名海卒同样脸色铁青,回头求救一般地朝着敖战望去,嘴里结结巴巴地喊:“王、王、王上……”
敖战见状当机立断,将面前的几只小鱼小虾一把拍开。随即掐起指决,一条墨色丝帛从男人袖中窜出,将身侧青年的双眼蒙紧,叫他看不清眼前之物。
此时于府大门大敞,敖战三两步跨过门槛,定睛一看,眉头当即紧拧。
于府大门之后便是正院,院落中央放置着一个一人高的铁笼,铁笼四周浇铸着无数细密尖刺。另一边则是一口大缸,缸中原本蓄着的清水经过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已然只剩下了一半,底下则是烧了大半的木柴。
……最瘆人的是,那水缸之中浸没着一具同之前一样的干尸,脑袋半倚靠在水缸边沿,双手被缚,五指死死扒着缸壁不放。
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望向门外,嘴巴大张,形容很是凄惨。
同样的,院落之中的方寸之地,竟是横七竖八、零零总总地堆叠了十几具尸身。有的手里甚至还紧握着麻绳水盆不放。
正对着水缸的地方则摆了两张做工精致的太师椅,上面分别坐着死去的一男一女。男人大腹便便头戴乌纱,女人身上则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珠玉宝石。
院落之内的场景定格在这忙得热火朝天的一瞬间。
徒留一片寂静无声。
耳边是海卒结结巴巴的惊恐呜咽,敖战脸色难看,下意识地握紧了青年手腕。
张青岚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并不在此时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在敖战的手背上,轻拍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却是忽然传来一道清浅龙吟。
下一秒,一条巴掌大的赤焰小龙便从斜里直窜而出,一路飞到众人眼前,上下盘旋。
只见半空之中飞舞着的火龙从嘴里吐出来一卷丝帛,敖战接过丝帛,打开之后便看见上面写着一行歪七扭八的狗爬字——
“已于洛迁镇向西五十里处寻得三秃驴,人昏,速来。”
第八十六章
敖战看着面前被并排捆在合抱粗树干上的三名僧人,目光一时间十分复杂。
三人身上穿着棕黄色的僧袍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脑门上锃光瓦亮、还烫着戒疤,佛门弟子的身份倒是不难确认。
敖定波是个定不下来的闹腾性子,如今自觉替大哥办了件好事,恨不得在原地跳起来,满脸兴奋地绕着敖战踱步转圈。
赤龙隐有毕露原形之意,额前两只燃着焰火的龙角若隐若现,原本的黝黑瞳孔也逐渐染上殷红,一闪一闪地盯着敖战,嘴角翘起来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
“大哥,如何?”敖定波故作深沉,抬手摸了一把下巴:“方才我刚从洛迁镇出来便瞧见了这路过的三个秃驴,一路跟到僻静处、确认万无一失才舍得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呵,”敖定波走到敖战身边,朝着三人小小地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没有看见敖战神情之中的古怪,敖定波自顾自地邀功:“怎么样?大哥,这三个秃驴逃得了一时,最后还不是自投罗网。”
此时三人还处在昏迷之中,后背紧靠着树干,被藤条绑在一起。
张青岚绕开一旁的海卒守卫走上前去,于树前半蹲下来一一查看,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不是玄澜。”
敖定波闻言一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原本的热血上头顿时凉了大半。
虽然他不曾见过那僧人面容,可是这三人结队、又在洛迁镇旁鬼鬼祟祟,不知意欲何为,所有细节都能对得上……怎么可能不是那几个在山中莫名消失的可疑秃驴。
片刻之后敖定波才反应过来,看见青年背影、皱着眉头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对方肩膀:“你这小贼莫要胡言乱语,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帮他们掩护。”
张青岚被他拉起来,踉跄着向后几步,无奈地摇摇头:“在下并未撒谎,这的确不是玄澜。”
“身上的僧袍制式倒是同净莲寺的一样,或许是寺中出来化缘的几个小和尚罢。”
敖战原本站在人群身后,稍稍抬手,示意那些海卒让开一条路。
看见敖定波不服气,敖战走上前去揉了一把小弟的脑袋:“这三人中的确没有玄澜那贼秃。”
张青岚向侧边一步,故意躲在敖战身后,探头朝着敖定波投过去一个无辜眼神。
年轻气盛的南海龙王登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被敖定波捉来的一个和尚从昏迷之中悠悠转醒,想要抬手揉揉自己发疼的后脖颈,这才发现手脚均被藤条所缚,两旁的师兄弟还未清醒。
望着眼前这一群气势汹汹、衣着打扮怪异的人,和尚大惊失色:“你们是什么人?”
“喂,”敖定波双手抱臂,没好气道:“这话应该我们问你。”
“你们几个和尚大白天的没事做,不去念经诵佛,为何在一座死镇之中神出鬼没?”
那小和尚面相尚且年轻,约莫是个不善与人争辩的老实人,听到敖定波强词夺理反咬一口,当即气红了一张脸:“贫僧,贫僧只是去洛迁镇中超度亡灵,并无恶意。”
“怎的就是神……神出鬼没了?”
那和尚挣扎几下,此时日头正烈,没多久额前便覆上一层薄汗:“你们无缘无故绑人又是为何?”
敖定波目露狐疑,小声哼哼:“一面之词,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出家人脾气温和,见挣脱不开身前藤条便停下动作,任凭汗珠沿着下巴滴落至前襟,最后也只是低下头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若是不信,贫僧身上还带着超度用的法器和经文,”和尚摇摇头:“你们可以拿出来,看了便知贫僧所言非虚。”
明明敖定波才是绑人的罪魁祸首,现如今反倒变成了和尚在不辞辛苦地辩解……张青岚站在敖战身后看得分明,轻叹一口气,也不知该感叹龙族一脉相承的霸道、还是那僧人过于老实。
敖定波吩咐海卒守在一旁,顶着大哥的严肃眼神,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和尚身边,从对方身侧挂着的布袋之中掏出来几张边角泛黄的经卷,还有一束线香,和几个斑驳铜铃。
看不大懂佛门法器,敖定波忍不住嘀咕几句,之后便站起身来朝敖战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