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扬尘
敖战闻言上前一步,低头看了一眼蜷缩着窝在稻草堆上的鹿妖道:“点苍印?”
“嗯,”敖定波点点头,望向佟苓的视线之中破天荒地掺杂了些许怜悯意味:“点苍印原是妖族禁术,被烙下点苍印的妖兽虽能够在短时间内妖力暴涨,但从此往后须得永生永世为施术者所操纵,无法超脱。这颈间烙印便是证明。”
“啊,还有一事,”敖定波话音一顿,补充道:“此印须得用妖兽至亲骨血内丹反复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大成。”
伸出脚尖轻踢几下少年单薄脊背,敖定波挑眉,淡声问到:“小鬼,那秃驴杀了你爹,还是杀了你娘?”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还蜷在墙角一动不动的鹿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张口朝着敖定波的小腿便狠狠咬下一口,尖锐虎牙陷进衣料之中留下两个浅坑。
“嘶,”冷不丁被咬一口,虽然根本无法穿透鲛绡防护,赤发红瞳的青年却是拉下脸,没好气道:“松口!”
佟苓本就染着一层浅粉的眼睛此时瞪得溜圆,死不松嘴,阴郁的眉眼此时更是染上一层朦胧的晦暗之色。
直到敖定波俯身下来伸手钳住少年尖瘦下巴用力将人扯开,鹿妖方才罢休。
佟苓粗喘着松口,嘴角因此裂开一道伤口,鲜红血渍顺着下巴滴落,瞬间湮没在颈间层叠衣料之间。
敖定波小声嘀咕:“还挺凶。”
松手后朝少年龇了龇牙,敖定波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想要吓唬他。
敖战终于忍不住朝亲弟弟屁股踹去一脚,低声告诫:“办正事。”
赤龙这才舍得收敛,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说你啊,”敖定波索性刨过来小半干草坐在上面,同鹿妖平视:“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见你对那秃驴还是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那可是禁术之中最为阴毒的点苍印……难道你就半点也不恨?”
言语之间再加上赤龙的浮夸语气,可谓是极尽挑拨离间之能。
哪曾想佟苓不过是抬手轻擦掉嘴角血珠,听完敖定波的长篇大论也只不过是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或许是白鹿一族的天赋之能,少年面容精致五官秀气,即便是冷脸嘲讽,那雪白睫羽和淡粉圆瞳也足够靡丽浓艳。
“恨?为什么要恨?”佟苓反问道:“妖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关系,即便是他不杀,未来争夺鹿王时候我同他终究也要一战。”
“至亲骨血,怎能比得上对于无上妖力的渴求。”
少年嗓音凉薄:“玄澜如此助我,佟苓求之不得。”言语之间,眸底竟是带上了一丝对于玄澜病态的痴缠。
“……”
听到那小鬼嘴里吐出来这样一大通不符合年纪的话语,从小就喜欢黏在大哥身边撒娇打滚的敖定波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正因为佟苓说的半点不错,妖族之间的关系大多脆弱如冰,才更显得他和敖战的关系亲厚得反常。
少年说完那话之后便咬紧了下唇,任凭方才的伤口再度撕裂,舌尖舔舐着那股血腥味,眸中的阴寒神色毕露。
敖战注意到了敖定波神情的不自然,眉头轻拧起来,抱臂上前一步道:“你不恨他,并不意味着玄澜便会在意你。”
“呵,”少年轻嗤一声偏过头去,压低嗓子道:“我知道。”
敖定波这时候终于回神,憋了一肚子坏水,附和敖战:“哦,这小鬼当时昏过去了,根本不晓得他的好主人光顾着带那妖女逃之夭夭,把他扔在杂草堆里看都没看一眼。”
他托着下巴笑眯眯道:“现在清楚为什么这般轻易就被我们抓住了,嗯?”
“……够了!”佟苓终于忍不住打断敖定波,咬牙切齿道:“不用你们说,这些我本来就知道。”
敖战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今日就让玄澜少一只妖兽也无妨?”
“没用的,妖兽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佟苓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你们即便是现在就杀了我,也根本无法威胁到玄澜半分。”
敖定波笑得露出来一口白牙,歪着头问:“是吗?”
佟苓无端从男人的尾音之中听出来些许威胁之意,心头顿时升起小时候在山中被其他猛兽盯上时的恶寒。
还未等他揣摩清楚,便只觉得脖颈猛然一紧。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到眼前景物重归清晰以后,佟苓发现自己已经双脚腾空——整个人被敖定波掐着脖子提起来,挣扎不能。
少年很快因为缺氧而涨红了一张脸,几次呛咳出声,忍不住伸手无力地抓挠着赤龙手腕,试图将自己从窒息的境地之中解救出来。
锁骨处的点苍印受到感召一般闪烁着亮光,若是玄澜有心,定会注意到同自己定下契约的妖兽此时或许性命不保。
敖定波仍是那副笑得灿烂的模样,说话时语气颇为爽朗:“不如试一试,看看那秃驴会不会来救你?”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佟苓挣扎的动作都变得虚弱下来,瞳孔涣散,嘴唇也变得青紫一片。
即便如此,柴房之外仍旧是一派风平浪静。
果真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敖定波见状轻哼一声,松开少年颈项之间的桎梏,朝门外低声骂了句“怂货”。
佟苓冷不丁被放开,膝盖一软、整个人当即跌坐在干草垫上,双手捂住颈间的红痕,大口呼吸的同时呛咳出声。
敖战从进入柴房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作壁上观,如今余光不留痕迹地打量着房门之外的空地,几次仔细感受也没发现属于玄澜的灵力出现。
这才终于确定了无法利用佟苓来引蛇出洞。
“嘁,无耻小人……”敖定波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草屑咕哝几句,随后才重新看向好似要咳掉半条命的白鹿妖,懒声道:“也罢,今日就留你一命。”说完便要同敖战一起离开柴房。
没曾想就在两人转身的瞬间,原本一直窝在角落垂首不语的少年忽然出声,嗓音异常嘶哑道:“……且慢。”
敖定波挠了挠头,回头望去,直白道:“你还想怎样?”
佟苓此时双手撑在身侧,本就清瘦的身板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更显单薄,原本淡粉的眼瞳被额前散落下来的白发悉数遮掩,冲着敖定波低声道:“做个交易如何?”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藏身之地在哪,相应的……你们要拿张凝月的命来换。”
第一百零五章
敖定波向门外走的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佟苓仰起脸,银白色的长发纷纷从肩头滑落:“我说,我要张凝月的一条命,不行吗?”
敖定波有些茫然地看了身旁兄长一眼,转身两步跨回到少年面前:“什么意思?”
佟苓异常平静:“南疆疆域广阔,地势崎岖复杂,若是贸然挺进,即便是召来十万大军也不一定能找出她的藏身之处。”
“深山之中瘴气弥漫沼泽遍地,张凝月又善使巫术蛊毒……若无人引路,南疆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敖定波只觉得他话是耸人听闻,伸手揉乱了佟苓额前的白发,笑道:“我为何一定要答应你做这个交易。”
顺手勾起来连在少年四肢上的缚灵锁链,敖定波捏着逐渐泛起血色的链子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佟苓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藏在袖底的双手紧攥成拳头,闷不吭声。
“缚灵锁可不止是用来囚禁妖兽精怪这般简单。”敖定波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只要本王想,让你愿意主动开口的刑罚数不胜数。”
随着话音,一直缠绕在佟苓关节处的缚灵锁逐渐变得滚烫,与之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的锁链不仅愈捆愈紧,而且在烙下深印的同时还在不停抽取着少年体内仅剩不多的妖力。
筋脉都被灼烫热流侵袭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佟苓忍不住痛呼出声,一时间只觉得就连骨血都快要被缚灵锁一同抽出体内。
恍惚间鹿妖勉强睁开双眼,过强的晕眩感令他就连近在咫尺的敖定波都看不真切。
煎熬多时,少年双颊满是病态潮红,大滴汗珠沿着额角滚落下来落入干草堆中。几度窒息令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喊道:“只有我的妖力才能打开离火之渊的结界!”
敏锐捕捉到了佟苓口中的陌生地名,敖定波当即收回施加在缚灵锁上的炽焰灵力。
回头同敖战对视一眼,敖定波随即半蹲下/身,伸手捏起佟苓的下巴,从怀里掏出一枚深褐药丸,掰开齿关将药硬塞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凉灵气,很快便将鹿妖体内原本在四肢百骸之间游走的灼烫感悉数驱除。
佟苓胸膛几下起伏,双手撑在身侧的干草叶上,粗喘着抬袖擦干额前冷汗:“离火之渊地处南疆腹地,外有玄澜亲手加持过的阻隔结界。”
“结界依托阵法,汲取整片疆域的灵气,比鹿辽山的九绝宝塔阵还要强劲百倍。”
提起九绝宝塔阵,敖战和敖定波的神情双双变得不善起来。
回想起同那阵法灵力汇聚出来的白凤争斗之景,敖战指尖在臂弯处无节奏地轻敲几下,
天地浩荡,广阔山河之间本就蕴集着无数浓郁灵气,能够轻易为阵法所汲取化用。
不过是一座山头,便能够汇聚出那般能量,若是再加上南疆地广、山林密集,灵力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何况玄澜精通设阵之法,做事缜密滴水不漏,加上还有‘神谕’一事悬而未决,敖战并不能确定对方背后还有没有埋藏得更深的其他势力。
如今敌暗我明,如若真同鹿妖所言一般恣意强攻,很有可能被那两人合力坑杀。
自然,敖定波也存在着同样的顾虑。
他操纵着缚灵锁稍稍松开几分,使得佟苓能够稍微活动几下自己受伤的手腕,随即凑上前问道:“‘离火之渊’就是那秃驴和妖女的藏身之地?”
看对方总算是有了松口的迹象,佟苓呛咳几声,点了点头:“是。”
“南疆之中山脉连绵,十万高山环绕掩映。离火之渊便藏在最深处,四周被巨大裂谷包围。”
“半年前,玄澜第一次带我进入离火之渊,”少年眸色稍黯,将自己的下唇咬得发白:“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张凝月。”
敖战上前一步,低声质询:“半年前?”此时距离烨城之中毒瘴爆发不过三月,若是半年前张凝月就同玄澜勾结,倒也还算是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