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等动物
作者:卡比丘
时间:2020-11-07 04:36:06
标签:科幻
看到纪卯,贺知冲他扯扯嘴角,一副大爷的派头。
纪卯离他最近,就主动走过去,问他:“先生,要洗吹还是理发?”
“你是做什么的?”贺知微微侧身贴在纪卯耳边问。
纪卯退远了一些,觉得这个身体收音功能做得太好,贺知靠他这么近说话,他的硬盘都有点发热了。
贺知想抓他的胳膊,被纪卯逃开了,纪卯跟他开玩笑:“不办卡不要性骚扰。”
他说得很轻,不远处的小满也没有听见,贺知的手垂了下来,低头问他:“洗吹,办卡多少钱。”
“我们有几档不同的充值标准。”纪卯领着他往洗头区走,给他介绍,让贺知躺上去,在他胸口覆了一条毛巾,打开了水。
纪卯试了试水温,轻柔地冲洗贺知的头发。
贺知的头发很硬,也很短,纪卯把他的头打湿了,在手上挤了一些洗发膏,打起泡,轻柔地在贺知头上按压,低声说:“充值两千送两百,充五千送八百,充得多送得多。”
纪卯给贺知讲完了充值规则,又问他:“贺先生办哪个档次?”
“办哪个档次的能性骚扰?”贺知闭着眼问他。
纪卯按摩的手停了停,食指在贺知的耳廓后漫不经心地打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不跟你开玩笑。”
贺知也不说话了。
纪卯又轻软地给他按着,他想起旧事,有点走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抓挠着贺知的头,突然间,他的手腕就被贺知握住了。
纪卯低头一看,贺知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说:“你别洗了,换个机器过来。”
他声音不大,但Sammy正站在不远处,他听见了贺知说话,以为纪卯弄疼了这位客人,立刻走过来道歉,让纪卯到一旁去,用备用的洗头仪器为贺知服务。
纪卯不明所以,把手洗干净了,看着Sammy跟贺知,不知道贺知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贺知洗完了头,随便点了个理发师。
由于理发师的手艺并不稳定,大多数客人还是由理发仪理的头发,理发师只是负责操作仪器。贺知也不例外,理发仪只用了十分钟就完成了工作。
贺知结束了他对纪卯的探访之旅,他站起来,走到收银台,办了张一卡。由于他充值的数额很大,店长都过来塞名片,说贺先生的卡享受快速造型福利,只要来之前发一条讯息,永远不需排队。
贺知收下了名片,转头问纪卯:“你还不下班?”
纪卯以为贺知正生气呢,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了店长一眼,贺知抬手看表,又问店长:“今天单号,纪卯是白班吧,现在六点半了。”
贺知长相和语调都很强势,店长不敢说不,匆忙拿出合同让纪卯先签了,让纪卯明天记得准时来上班,然后就看着纪卯被贺知拉走了。
两人走出店门,坐到街对面一辆跑车中,扬长而去。
这家复古造型室虽然还没有发生过员工兼职身体交易的事,但店长从前在中层街区开过店,经验丰富,对员工私下接客也算司空见惯。
纪卯长成这样,他更是不会意外了,只想着明天纪卯来上班,还是得问清楚他有没有性交易执照。
到了车里,纪卯礼节性关怀他:“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啊?”
贺知脸色又变难看了些,问纪卯:“你他妈就这么给人洗头?”
“不然呢?”纪卯莫名其妙。
贺知不说话了,往家里开。
纪卯低头研究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幸好硅胶防水。”
“今天有没有人跟你交换信息?”贺知压低了声音问纪卯。
纪卯想了想,才说:“没有。”
“有吧,”贺知没有起伏地说,“那个金头发的说你今天办了不少储值卡,你都习惯了吧。”
“今天真的没有,以前在游戏里是有,”纪卯不知道贺知在阴阳怪气什么,“你不也和我搭讪过吗?”
“那是游戏,”贺知说,“我面前只有两个选项,搭讪、不搭讪。我要通关游戏,我能选什么?”
纪卯的脸色变了变,贺知却没发现,他还在说:“去复古造型店的人为什么为你办卡,他们就是想睡你,你到底懂不懂?”
“我——”纪卯不知该回答什么。
贺知正好停下来等一台接地行驶器过去,瞥了纪卯一眼。
纪卯为了方便工作,把长袖折起来了一些,差几公分就能看到刀口了。
贺知恨铁不成钢地捉住了纪卯手臂,把他袖子又拉了下来,不耐烦道:“捂严实点儿行不行,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不是人?”
纪卯忽然僵了僵。
贺知还转头想把纪卯另一个袖子也拉下来,再继续说他几句,他转头想看着纪卯,却突然接触到了纪卯冰冷的眼神。
贺知心也骤然间如坠冰窖,他嘴巴张了张,又兀地闭上了。
这可能是贺知记忆中第一次因为说出口的话而感到万分后悔。
后方的接地型行驶器突然对他发来闪灯提醒。
纪卯推开了贺知抓着他小臂的手,又抬手点了点前面变绿的灯。
贺知松开了他,继续向前开,车里一片死寂。
贺知开进恒湾的车库,趁着光线变暗,鼓起勇气问纪卯:“你今天怎么找到工作的?”
纪卯没有回答,贺知还锲而不舍地假装无事发生:“客户在你那里办卡你有没有提成?”
“没有。”纪卯说。
贺知停好了车,走下去,见纪卯还不出来,绕过了车头为纪卯开门,见到纪卯不声不响,又说:“我第一次为人开车门,你要不要有点表示?”
纪卯瞥他一眼,走了出来,没走到门边,门就开了。
他一言不发走了进去,贺知跟在他后面,轻轻扣上了家里的门。
纪卯没有在客厅停留,他往楼上走,贺知在后面叫住了他。
“今天怎么不看偶像剧了?”贺知若无其事地问。
纪卯微微回身,答他:“没心情。”
“怎么了?”贺知又问。
他走到纪卯身边,想让纪卯正对着他,但纪卯却低着头,无声地抗拒着。
贺知抓着纪卯的肩膀,想让他贴近自己一些,他对纪卯道:“出门一天,很累了吧?”
纪卯不反抗他,也不顺从,只轻声反问:“我又不是人,我累什么?”
“我——”贺知想说的话都阻在喉口,不知要从哪里讲起,才能让纪卯明白,他是确实没恶意的,“我不希望你接触人群,是因为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我这就辞职,”纪卯低着头,说,“是我不好。”
“纪卯,”贺知说,“我没觉得你不是人,也没有要你辞职。”
纪卯抬起了头,看着贺知的眼睛,问他:“是吗?”
贺知被他盯着,就有些口干舌燥。
“不用哄我,”纪卯直视着贺知,说很现实的话,“我的确不是人,不然你为什么到最后也那么坚决地选不喜欢呢?我知道没谁会觉得我是人。我没感觉,没呼吸,没心跳,我不算人。”
“纪卯——”贺知想否认纪卯自暴自弃的说法,却被纪卯打断了。
“——可是,”纪卯平静地说,“我的伤口不会愈合,所以我不配活着吗?贵社会人分上中下等,每个人都活着,我不行吗?”
他的语气很客气,好像在与贺知讨论一些哲学问题。
有关于人类的定义,关于思维的本源。
贺知家境优越,受过高等教育,可称天之骄子,都没能思考出结论,而对于纪卯不设疑问的问句,他也答不上来。
纪卯跑出暖房来找贺知,是因为他爱而不得的头脑发热,让他变得鲁莽冲动,可是他的勇气在他无法感知世界,又被贺知绑着侮辱的时候,就被磨得所剩无几。
贺知是纪卯的噩梦,热和冷掺在一块儿,像一根带着倒刺的尖矛,扎进纪卯皮肉,割裂血管,钉在骨头里,纪卯拔得鲜血淋漓,也没法将他撼动分毫。
纪卯的眼底也不再有求知欲,他是机器,可以做表情,并无眼神可言。
在最初陪伴纪卯的三百天中,沈知予没有和纪卯讨论过人工智能的定义。
沈知予视世间万物皆平等,他把纪卯教的富有攻击性,却又很天真。
纪卯像一位上下求索的学子,在长夜里探寻答案,他选择了他最熟悉的方式,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试探世界,却遭遇了一场滑铁卢。
纪卯在贺知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因为贺知太笨了。
可是纪卯更笨,他只想在贺知这里找答案。
“不说这个了,”纪卯先退一步,结束了令人不安的僵持,“我要充电了,明天还要上班。”
贺知抬了抬手,没有能拉住纪卯。
他对着紧闭的门,站了很久,才想到应该问问纪卯,问他后不后悔。
The Last Day的观光客再多,也是一所无菌温房,外面不好,贺知不好,一切都很现实,都不好。
可是问了又如何,即便纪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来到贺知家里自投罗网,就不用再想回去了。
第9章
日子还是这么过了下去。
在贺知的坚持下,纪卯没有辞职,他顺其自然地继续在复古造型室上班。
纪卯把自己调试得不错,他适应了造型室的工作,单号回家还算早,双号就回家很晚,有时有客人晚上九点钟过来烫发,他就要加班到十一点才会回家。
但无论多晚,贺知都会去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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