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着唇不语，摸其他代表富贵的骨头，如脑后的玉枕骨，但都不尽如人意。这便是富贵有限的意思了。
　　皮肉包裹着骨头，从外形也可看出一二。
　　秦琳实际上身怀一副龟骨。
　　古人云：此格生来清静心，与人无争自在身，一朝时来又运转，旁人方知是龟精。
　　她出生时的格局定下的是狮骨，却生就一副龟骨，相貌整体偏向柔弱，被两块高颧骨破了气运，综合看下来，批命可断：此人一生受制，被外力推着向前，手足不停，六亲不靠，衣食虽然不缺，可挣来的都是辛苦钱。
　　摸完了整个头骨，我再往下按她脖子上的骨头，脊柱上有个不规则的凸起，不是个吉照，表示她24岁会有一劫，轻则流血，重则夭亡。我想起她是96年出生的，于今年虚岁正好24（玄门中岁数应劫均为虚岁），便再三叮嘱她近三个月内不要出门，又说了些提升事业运的注意事项，接着便抱起小虎打算告辞了。
　　走时还是司机送我们回去，秦开却是不送了，只追着问我，按我给出的法子，秦琳多久能改运。我说快则三五月，慢则一两年。
　　他一听就拉长了脸，阴气沉沉，好不高兴的样子。
　　及出门时，问我这次摸骨的酬金。我说了一个数字，虽然高，但是合理。他却更不高兴了，说这与之前和王二谈好的不一样。
　　我说你妹有个死劫，我泄露了天机，必须高价买断。这不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你妹买命。真不是我漫天要价趁火打劫，而是因果业报谁都承受不起。这酬金我也不会放入自己口袋，全部都是要捐出去的。
　　我不知道他信了几分，等我回到家时，微信上收到王二的转账，比之前谈好的还少了三分之一。
　　王二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我一边刷牙一边按下播放键。
　　“小楚啊，你也别介意这次少了。秦开这狗东西，抠门又精明，还特么会演戏！这次要不是看在和他们是老乡的份上，我也不帮他。他虽然不是个好鸟，但他妹倒是个好孩子。父母早死，全靠秦琳辍学打工赚钱，供她哥读书。秦开读了个野鸡大学的传媒专业，认识一群不务正业的富二代，做什么皮包公司，给人介绍野模。还撺掇他妹去整容当什么午夜主播。我也是醉了！”
　　我吐掉漱口水，打湿了毛巾擦脸，王二的语音又发了过来。
　　“你也晓得，现在看相的给人改运势，为了起效快什么阴招损招都出。还记得那个谢姓小花旦么？刚出道时演技不行，路人缘极差，后来找了一个相士，居然推荐她去养小鬼夺人气运！还有那个马姓天王，近几年戏路窄了，听了相士的建议去整容，没想到整残了，把运势搞坏了，闹出一桩惊天丑闻一蹶不振！快餐时代，连带业内的风气也江河日下！以秦开那德性，若是给他介绍一个无良相士，秦琳肯定得遭罪！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比较靠谱，就把生意推给你了！你别见怪啊！”
　　业内中介有很多，像王二这样能做到顶级的，肯定有他的独特之处。虽然是个商人，却极其重义，比起其他中介，多了一擦人情味。用一句话总结，这是个有原则的奸商。
　　他叨叨了一大堆秦琳秦开的家事，与我摸骨推断得分毫不差。我垂了眼睛，按下手机语音键。
　　“睡觉了。有事再联系。”
　　“哥也不打扰你了。小美人儿，晚安安！”
　　王二调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我胸前一重，低下头，与扒着衣服的小虎对上视线。
　　“你干嘛？”
　　小虎“啊呜”一口咬住了我的下巴，生气得莫名其妙。
　　我单手拖住它的屁股，一手揉揉它的脑袋，“乖了。你睡了一整天，我可是眯都没眯一眼！”
　　它一听，马上松开了嘴，还讨好地舔舔刚刚咬住的地方，糊了我一下巴的口水。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半晌后往后一丢，扔进床铺，自己再接了水重新洗脸。
　　“啊——老婆你干嘛扔我？”它变成了人的模样，依旧是赤身果体，有伤风化。
　　我擦干净脸，指着地板。
　　“滚下来。”
　　“呜呜呜老婆不要嘛～～孤枕难眠，我睡不着～～”一米八的高个迅速钻进被窝蜷成一团，一张俊美的白净面皮露在外头，可怜兮兮地朝我挤出两滴晶莹的眼泪。
　　他好像是撒娇精转世，都这么大个人了，动不动就掉几滴鳄鱼泪。
　　我板着脸地朝他走过去，翻身上床侧卧躺下。后背立刻贴上一个暖融融的火炉。
　　我皱眉道，“你很热唉！”
　　他把空调开到16摄氏度，接着继续抱紧我，在我背上蹭了蹭，“可以睡觉啦。要梦到我哦！”
　　真是够了，白天日日相对也就算了，晚上还要在梦里相会，真把自己当成宇宙无敌可爱小猫猫了！我心里腹诽，躺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日子这么不咸不淡的淌，一个礼拜后，我又收到了王二的微信。
　　【秦琳死了。】
　　【？】
　　【她去削骨，手术失误，没醒过来。】
　　我没想到秦琳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去削掉颧骨改变运势。她有这么缺钱吗？
　　王二大概猜到了我的疑惑，啐道：“都是秦开这个狗东西！找的什么野鸡美容院！好端端的姑娘上了手术台就再也下不来！”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伤心，大抵也是为老乡不值，沉默了一会，回语音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王二道：“我明白！但秦开却在外头大肆宣扬，是你唆使秦琳去削骨改命！”


第5章 狮骨（三）
　　我虽有点惊讶，但也不觉得奇怪。秦开的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耳后有痣，喜欢背后揭短；奸门露骨，只重利益；嘴小唇薄，花言巧语。这种人根本没有人情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十足的虚伪。
　　当然了，我也不是随意任人捏的软柿子，听到这个，冷笑道，“有他哭的时候。”
　　王二与我相识多年，也晓得我睚眦必报的性格，问道：“怎么，兄弟你看出他要倒霉了？”
　　干我们这行的，说得多，因果落自身承担得越多，因此我不再正面回答，只模棱两可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完后，我放下手机，门口的风铃响了，有客人到。
　　出摊后几年，时不时风雨来雨里去，我嫌麻烦，便盘下一家临街的商铺，明面上卖风水挂件起名合婚，暗地里经王二介绍，给人摸骨改运。
　　通常未经预约找到店里来的客人，办理的都是一般业务。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岁的阿姨，后头不情不愿地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又是母女结伴，多数为姻缘而来。果不其然，阿姨上前用浓重的方言问：“我听邻居说这里有个小师傅找对象算的很准，是不是你？”
　　我在语言上的天赋还可以，听一两句便也能学个七七八八，因此以方言回道:“这家店就只有我一个人。”
　　阿姨显得十分高兴，念叨着“邻居说你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不能撞见全靠缘分”，一会又夸我长得俊俏，说什么“菩萨保佑有福”。
　　我耐心不大好，也因对方女儿打量我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微微不快，打断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哦、哦！我想请你给我女儿看看她什么时候能嫁出去，马上要奔三的人了，还没个对象！”
　　那姑娘又急又气，“妈！我才二十四周岁！”
　　“周什么岁？你在我肚子里待了十个月不算年龄吗？你以为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当自己天山童姥不会老啊？”
　　不愧是亲母女，损人都不留余地。等她们吵完了，我才出声，“请把令嫒的出生年月日给我。”
　　她妈从柜台的盒子里抽了一张红纸，认真地写上女儿的生辰八字。
　　姑娘属狗，生肖上与之相配的是马、兔、虎、鼠，并不是说见着这几个属相的人便投缘了。玄门中的合婚，合的不仅仅是性格，更重要的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的气运。打比方道，属狗的女人与属马的男人结合，两人个性独立，可能不常言爱，但在事业上不会拖累对方，倒对彼此大有好处。气运好了，那么贵人将至。
　　相配的生肖，最大的作用是改善一个家庭的运势。同理我不由想到了秦氏兄妹。观两人骨相，秦开的气运全绑在秦琳身上，秦琳好，他就好；秦琳没了，他离完蛋也不远了。
　　“老鼠是狗的贵人。明年2020年正是鼠年，你各方面的气运都将得到提升，更重要的是，婚姻宫被冲动，真命天子即将出现。好好把握机会，将是一段令人称羡的姻缘。”
　　“真的吗？那就菩萨保佑谢天谢地了！”她妈听了我的话，付了卦金，心满意足地拉着女儿走了。
　　我垂下眸子，看着写满生辰八字的红纸。
　　那姑娘是丙火日生人，为人口才佳，富有创造力；观其面貌，外形姣好，眼神潋滟，桃花运不错；嘴如吹火，议论不断，容易招惹口舌是非；职业应与记者媒体有关。夫妻星相生和睦，丈夫很爱她，但她自身与异性缘分较深，本人也不怎么重视伦理道德，婚后十年有感情纠纷，甚至牵连到事业。
　　这些她们没有问，我亦未告知。
　　玄术预测是窥伺天机的东西，绕不开因果，只能尽力规避最坏的结果。因此无论风水师还是命相师，看到的东西不会全说，说了也不会全对，只能信七分。
　　客人被我们称为“缘主”。一个命相师会对缘主做简单的命运趋势预测，告知八字喜忌。而缘主八字中的缺陷、命理中的劫难都是各自的因果，相师不会主动承担。
　　至于“如何破解、趋吉避凶”等其他问题，必须要缘主亲自问。当问出口了，就代表机缘到了。这就是玄门预测术中的三大规矩之一，“不问不说”。
　　而相师帮助解决，虽或多或少背负了因果，但也无伤大雅。可若是点明了生死劫等人生重大关口，则必须收取高额的报酬。这便是规矩之二——“法不空出”。常言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万物遵循能量守恒定理，玄学亦然。一个人若是连买命钱都吝啬不给，自然离死不远。
　　不免又想起秦琳的事，可能是眉头无意识地皱成“川”字，小虎跳到我胸前，一爪扒着衣服，一爪收起尖锐，伸出肉垫揉揉我的眉头。
　　我朝它笑了下，捧住往脑袋亲了几口。
　　“回去吧。”
　　也没什么心情再看店了，索性关了门家去。
　　从接到王二微信时起，我的肩上便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酸疼不已。及回家进屋，已浑身乏力，冷汗不知不觉地湿透T恤。
　　因果对于相师的影响很深，我会有这种身体不舒服的情况，大抵是受了间接造成秦琳死亡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