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豪门的老狐狸
再看圆鉴,瘦到不成人形,手上的佛珠大都化作石质青白,只剩两粒还呈现出剔透碧色,用一对发红的眼睛盯着纪修安看。
纪修安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圆鉴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
圆鉴盯着纪修安开口,声音嘶哑:“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
纪修安这才回过神,连忙把手里的黑木盒递给圆鉴,圆鉴接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仍旧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眶却悄悄开始湿润。
接下来圆鉴没有再看纪修安,迳直关上门,拿着黑木盒走进房间内。
他在龙树菩萨前盘腿坐下,双手有些颤抖的将木盒放在地上,然后打开。
在打开木盒的一瞬间,有泪水自圆,眼中淌下,在地上洇出几点圆圆的深色痕迹。
“师父……弟子不孝。”圆鉴哽咽着低喃,深深低下头颅,手心向下贴地,拜伏在那柄金刚杵前。
拿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他就知道黧龙王已经坐化。
金刚杵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拇指指节大小的透明舍利,在昏昧不明的灯光中流转着七彩光晕。
拜过三拜,圆鉴才止了泪水,从木盒中双手捧出金钢杵。
他如今接近油尽灯枯,清楚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的陷阱中不能幸免,本来已经打算以身殉道。
而现在,黧龙王用自己遗下的舍利子,给了他一道生门。
圆鉴捧起金刚杵,咬开无名指,往舍利子上面滴了几滴自己的血。然后站起身,走到那一人高的龙树菩萨像前,将金刚杵按入菩萨身躯内。
菩萨是实心铜铸鎏金的,质地十分沉重坚硬。但圆鉴这一按,就如同直接按入一块水豆腐般,不见任何阻拦。
金刚杵融入菩萨的身体之后,圆鉴撤回手,菩萨仍然是那尊菩萨,完整无缺,外表没有半丝被破坏的痕迹。
圆鉴重新回到蒲团坐下,神志思维清明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心钻牛角尖,心思开始活泛。
纵然师父给自己留了一道生门,但眼下败势已成,他注定不能拿那个邪士怎么样。
可他不行,总有人行,比如令纪修远怀孕的大妖。那妖既然肯剖去自己一半妖丹分给纪修远,想来是对纪修远用情甚深。
说到底,圆鉴自己之所以和那个邪士相斗,起因也在纪修远被人意图咒杀这件事上。
他之前没有想到和那大妖联手,一方面是因为自大、错估敌手,另一方面内心认为那大妖毕竟是异类,虽然不曾作恶,但也和自己并非同道。
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顾不得许多。
圆鉴一念至此,慢慢将手中的一粒碧色佛珠捏碎。
紧接着一道碧色流光升腾而起,化作一只翠绿色的大蝴蝶,停驻在圆鉴的指尖。
“去吧,去找到他。”
圆鉴低声吩咐,就见这只蝴蝶抖抖触须、颤了颤翅膀,朝着窗外飞去。
因为施法的需要,圆鉴住处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然而这蝶是佛珠灵能所化,并非实体,轻而易举透窗而过,消失在圆鉴的视线之内。
……
这时候夜色褪去、天刚放亮,考虑到羽雉现在不能化形,棠璃就将他留在卧房中,自己动身去找纪修安。
刚走到纪宅楼下,羽雉还在卧房阳台上一边咯咯的叫,一边朝着棠璃的身影挥舞白帕子送别,就看见一只翠绿色大蝶意态翩跹的飞过来。
棠璃认出这是灵能所化的“传讯蝶”,便伸出手去,让它停在自己的掌心中。
蝴蝶接触到棠璃的手掌,便再度化作一道碧色流光,直直冲进棠璃的印堂。
第63章
随之关于圆鉴所知通玄子的一切信息, 尽皆涌入棠璃的脑海中。
当然,圆鉴与通玄子彼此间也是没有见过面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比圆鉴更加了解通玄子道术手段的人。
而最为重要的是,在这“传讯蝶”之中, 包含了通玄子斗法中泄露的一缕气息。
顺着这缕气息,棠璃就可以找到通玄子。
……
通玄子将纪修远带回住所之后,就着手准备将纪修远炼成丹药。
这件事当然是越快越好,毕竟他只有尽快得到那半颗妖丹的力量, 才能与棠璃相抗。
但是以妖类炼丹,特别是要处理像纪修远这样特殊的“材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首先“材料”需要活着泡制, 去其体内芜杂,这个过程就要花费七天左右。
紧接着是剥皮放血后三蒸九酿,再快也得耗费半年时间。最后才是放进炉中,配合其它的药材灵宝,如太岁、百年参、灵芝雪莲等物,闭关七七四十九个月, 将其炼成丹药。
纪修远口不能言、身体四肢不能动弹, 被通玄子脱得赤条条,如同一头待宰的动物,放进了卫生间的大浴池里。
浴池内外都贴着白色的瓷砖,里面蓄了大半池蓝凌凌的水,望去蓝白分明十分洁净。纪修远被放进去之后, 就看见从自己的毛孔内,流出一缕缕比头发丝还要细、隐隐散发臭气的黑线,溶入浴池的水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洗经伐髓了,炼气士在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前,都要经过这个过程,排除体内污浊,方便将来的修炼。
而通玄子这样对纪修远,则是为了将对方炼制成更精粹、更容易吸收的丹药。
等这池水被纪修远体内排出的脏物完全染黑,就再换一池,如此七天,就能达到内外通体洁净的效果。
纪修远却不知通玄子内心盘算,眼下的一切都不在他掌控中,心里只觉得愤怒又恐慌。
通玄子站在浴池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纪修远,心里既有优越感,又在看到纪修远高高隆起的肚皮之时,隐约有一丝嫉妒萦绕心头。
他在心中将棠璃认定为陪伴自己接下来漫长岁月的人,这种感觉就如同看到未来伴侣的怀孕前男友,感官比较复杂。
不过他眼下已经对纪修远生杀予夺,倒是无需计较太多,再加上这里已经布置多日,与外间完全隔绝了声音,于是大度的伸手一点,解除了纪修远的禁言,然后慢慢开口:“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纪修远听到通玄子这样说,就知道自己这一遭很难幸免。
而对方的行踪手段诡秘莫测,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抗,所以纪修远只能放缓了语气试探:“这位……先生,我跟你无冤无仇,也从来没有利益上的纠葛,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通玄子索性无事,耐心倒是好的,点了点头:“有必要。”
“你要钱要物,但凡是我能拿出来的,什么东西都可以。”纪修远做为一个商人,试图以利相诱,“我们可以好好谈。”
“没什么可谈的,坦率说,我就是要你的命。”通玄子丝毫没有藏着掖着,“不过,你有什么合理的愿望,我可以为你实现。”
纪修远毕竟是个人类,并非他之前拿来炼丹的妖物。通玄子给了纪修远许下最后愿望的机会,也是为了减少一些自己的心理负担。
纪修远盯着通玄子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人是认真的。
他倒不怕死,问题是……他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共同的孩子。
“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让孩子活下去。”纪修远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之后,你要怎么样对我都行,我绝对没有半点怨言。”
按照纪修远平常傲慢暴躁、死鸭子嘴硬的性格,要他低头求人恐怕比死还难。
然而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决定生下孩子之后,已经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了期待和感情。
满籽的虾被放进油锅里炸的时候,会蜷缩起身体,尽量护住自己的肚腹;一个普通的母亲,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汽车压住腿的时候,竟能够在情急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沉重的车子抬了起来。
爱自己的孩子、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强烈的生命本能。
这种本能可以让人从柔弱变得刚强,也能让人从刚硬变得柔软。
通玄子没有办法满足纪修远这个愿望,同时也觉得纪修远这个时候的神态表情十分碍眼。
所以他放下心底那点怜悯补偿的意思,伸手再度一点,封住了纪修远的声音,转身走出卫生间。
为了将纪修远炼成丹药,通玄子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
通玄子的住所与别处不同,客厅、卧房和洗手间是正常居家的规格,为了方便炼丹,厨房却造得特别的大而宽敞,比之纪宅的厨房规模也丝毫不输。
厨房的角落里放着十几口酱黑色、半人高的酒缸。通玄子拆开其中一个封口,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就迅速弥散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酒是越陈越香,这十几口酒缸都在地下埋了近百年,是通玄子亲手酿造,为了七天后的三蒸九酿,前些时才从窖里起出来。
他就这样把这酒缸敞着口,然后从橱柜里翻出一个脸盆大的墨玉碾子,拿出数朵肥硕大灵芝放进去,认真的慢慢碾磨成粉末,然后将这些灵芝粉精细的半点不剩倒进酒缸,以增添酒的滋养效力。
说起来这通玄子也是生不逢时,他二百多岁,而天地灵气匮乏近三百年,能找到蕴有灵气的药材越来越少,手头上存货相当有限,所以使用起来格外珍惜。
……
顺着圆鉴传来的那缕气息,棠璃来到了通玄子的住宅前。
是一幢带院子的和风别墅,屋檐下悬风铃,院子里有一池清水,水中安置着竹置鹿威,流水潺潺,望去颇有意境。
这里也是属于凤城内有名的富人区之一,人口居住的并不密集,大都是独门独幢的一二层小楼,再加上现在是清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非常稀少,只偶尔看见一两个晨练跑步的。
没曾想这道士不住道观,倒大咧咧住在这人间富贵地。
如果没有圆鉴传来的那缕气息,像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排查寻找,搞不好能找上几年也说不定。
就这样,通玄子的住宅前还是笼罩了一层隐藏结界,以防外面的人和卫星摄像头窥探。
棠璃袍袖一挥,这宅子的隐藏结界便完全支离破碎,露出周边插着的几十杆漆黑阵旗。
屋檐下悬挂的并非风铃,而是拳头大小、剥去了颅骨制成的风干人头,须眉口鼻俱全;院子里的也并非是一池清水,而是满池血污,其上隐隐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蒸腾,令人作呕的腥味儿扑面而来。
原本是一派意态悠游、看上去岁月静好的宅子,刹那间就变得邪意陡生、鬼气森森。
通玄子这个时候正在厨房里磨珍珠粉,忽然感觉到结界被破。
他心知不妙,也知道来的必然是强者,避无可避,于是放下手里的墨玉碾子,快步走出厨房,正好在大厅里遇见破门而入的棠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