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使得这只麻雀不禁委屈起来。
南栖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啾……”
今日日头好,南栖摘了许多果子回来,还折了一枝初开的春花,沾着清晨的露珠,轻轻一挥洒,落地成**,于那秀丽的花瓣上滑落,散一地诗意。
有一滴朝露被抛向苍玦额间,化作一点亮光。
春日的新生之物皆有灵气,每每此时,苍玦便会靠近,吸取花枝上的生息来凝聚气力。
苍玦这一伤,失踪多日,天界必然已经起了一场骚动。他须快些想办法告知天界,他还活着,且不能放过那些谋害他的人。
可他是被暗针所伤,毒性极强,要不是曾经天帝赐了他四千年的修为,今日他也不可能这般幸运地活下来。如今,他算是修为尽失,难以离开长沂峰半步。
当下之计,最好的办法也唯有靠这些少许的灵气来修补自己的身体,方可慢慢地将身体中的毒素压制下来。
到那时,暗针也可一枚一枚地逼出体外。假以时日,他便能重返天界,不必再以泥鳅之身被拘于这个狭小的水沟中。
而苍玦亲近花枝的举动,在南栖看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你喜欢,花?”
南栖心思单纯,见苍玦喜欢,便献宝般地将春花朝他那边推,几朵未开的花骨朵上沾着粒粒晶莹,晃动了一整个春日,他勾起嘴角:“我去摘!”
他起身的时候带起细微的风,回来时,便是捧着满怀的春花折枝,沁香宜人,哗啦啦地都抛在了苍玦眼前,欢快地同他说话。
南栖早晨洗了脸,清秀的脸庞亦如树梢新叶般稚嫩,他的眼弯成一道钩月:“好多花,你喜欢,我也喜欢。”
说多了,还是如往常般说不好,张嘴就是啾啾地喊。
苍玦头疼,心想等自己修为恢复了,他要立刻离开这处聒噪地。眼下,他忍不住道:“如何不叫阿啾?”
“阿啾?”
“嗯。”
南栖虽说话不流利,脑子却不是傻的。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苍玦是在嘲讽他说话都说不好,只会啾啾地喊,让他改名叫阿啾算了。
本是该恼的,可南栖觉得阿啾这个名字好听,便大方地不恼了。
“好听!”南栖笑道,拿起小鱼干就往苍玦嘴里头塞。
苍玦毕竟还是泥鳅身,躲避不及,嘴里便含着了一条小鱼干。他面色沉沉,即刻将小鱼干吐了出来,却因化身的泥鳅细小,面部表情令人看不清,南栖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生气了。
苍玦冷声道:“你既有人形,便该知‘一日三餐,饭后不食’的道理。”
说完,又觉得南栖听不懂,自己是白费口舌。
但他骤然抬眼,却见南栖早已蹲在水沟前,抿着嘴角乖巧地点头,额前的碎发轻飘飘的:“多说说。”
“……”
“我想和你说话……你……你多说说。”
“……”
“我渡灵气……救你,你要报恩的,多说说话……就好。”
苍玦哼笑,方才还想着这麻雀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现下居然说起报恩二字来,自己可真真是小瞧了他。
然而苍玦抵不过南栖的纠缠,每日都会陪他说上几句话,大多是在劝阻南栖,不要在饭后给自己强行塞小鱼干了。
山洞里好端端的一篓子小鱼干,在南栖的折腾下,不过几日,全散尽了。
小鱼干吃完了,南栖便要辛苦一番,早起摸黑地去溪沟里捉鱼。
他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舍不得和泥鳅分开太久,就聪明地将几片粽叶卷起来,扎成一只小兜,盛满了水,把泥鳅放在里边儿随身带着走。
摘果子带着,折花枝也带着,捉小鱼更是要带着。
苍玦并不想去。
南栖非要他去。
去就算了,还抓了小鱼便给他喂。
苍玦又不是真的泥鳅,不喜吃生腥味的小鱼。他在粽叶兜里来来回回地闪躲,最后耐不住地愤声喊道:“住手!”
南栖抹了抹额角的汗,湿淋淋的手凉凉的。他听得苍玦的呵斥,不仅不害怕,反而得意道:“喂你小鱼,你,便说话了。”
苍玦黑着脸,不作言语。
“泥鳅,你没有名字吗?”南栖将小鱼放到一个竹篓里,赤着脚踩在石子上。许是硌疼了脚心,他坐到溪边,双手捂着脚揉捏。两道浅浅的眉拧在一起,挤弄出一个“川”字来。
苍玦不理睬他。
南栖习以为常,转眼又去翻石头,翻出好些只小螃蟹来,统统丢进了竹篓里。他的生活简单,纯粹到每日唯有这几件事可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寂如天上静止的一枚云。
岁月悠悠,南栖已是这样过了三百多年,他是非常渴望有人同他说说话的。
可说来也怪,这偌大的长沂峰中,除了几只不太会讲话的小人参精,便只有南栖一只小妖怪。
长沂峰山好水好,最宜修炼,怎谁人都没有。
莫不是有人搭建了屏障在此护着?可若是有屏障在此,苍玦必然也是进不来的。
难不成真是这小麻雀命好,独自一人占了长沂峰?
带着满腔疑惑,苍玦耳边忽然落下一句:“你真丑。”
唐突至极的三个字,令苍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只因苍玦的生母是世间罕见的黑龙,化作人身容颜倾城。作为她独子的苍玦承了母妃的血脉,自然是从小生得俊逸如玉,翩若彰彰玉色。在面貌上,他从来都只有被夸的份儿。今日不巧,倒被一只身份低下的麻雀精评点了。
苍玦还未出声,便听南栖继而一句:“我也丑。”
音色清亮,带着几分暖意与欢快,像是他们身边潺潺流过的溪水。
南栖的笑意里攒了日头的光:“所以我们一起过。”
一同相依为命?
苍玦皱眉,心想这只麻雀未免太一厢情愿了些,但也可怜他孤孤单单一人。
现下自以为运道好,捡着了一条同他一样可怜的小泥鳅,便规划起后头的日子来,却不知苍玦根本不是什么小泥鳅。
他是真龙,天界的上仙。
是与南栖隔着三道六途,翻山越岭千百座都搭不上一抹衣角的身份。
第四章 人间-叁
“春日……有桃花,花开满枝头。”
“……”
“好看。”
“……”
“待夏能结果,好吃。”
南栖自言自语,手里捏着一枝桃花,动不动就去戳泥鳅的背脊,笑得灿烂:“你喜欢的花。”
苍玦闭着眼睛,安静地吸取花枝的灵气。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修为一时半刻还未全部复原。昨夜里,他已经将体内的暗针逼了出来。
现下就差将毒素压制住,释放出他被封的修为。
坐在他身边的南栖不在意苍玦理不理会自己,托着下巴径自说:“那我每日,都能摘好多给你。”
过了春,还有夏,再有秋,唯有冬日没有花枝。南栖已经想到此处,不得不主动开口安抚苍玦:“冬日……长沂峰没有花,山下有梅花,我会去折给你。”
苍玦想,他们到不了冬的。很快,他就能离开这里了。
而长沂峰的日子素来平静,耳边时常只有南栖清脆的唠叨声。
日子久了,南栖说话说得多了,语句便流畅起来,时常能说些完整的句子。偶尔,他从苍玦的只言片语里也能学到一些词汇。
这对南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儿。他欢喜着苍玦的到来,也珍惜苍玦这条寡言的泥鳅。他因心里头高兴,便待苍玦更好了。
苍玦要他摘花,他能翻山越岭地去折枝头的花。
苍玦要他捉鱼,他能背个两大竹篓回来。
苍玦要他闭嘴,他能安静个一炷香的工夫。随后,依然叽叽喳喳烦个不停,磨得苍玦耳根子生茧。
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唯一分开的一次,还是天上的一只鹰趁着南栖去溪里摸螃蟹时,猝不及防地衔走了苍玦。
霎时,南栖丢掉手里的螃蟹,闷声化身成一只麻雀,同离弦的弹珠一般冲上天去。他的短喙啄掉了鹰的好几片羽毛,穷追猛打,是苍玦从未见过的凶狠模样。他好歹也是成了精的麻雀,如何会打不过一只普通的鹰。
不出半刻,南栖便把苍玦夺了回来。
谁知,那鹰在长沂峰这灵山中活了多年,也不是好惹的。它以为南栖夺了它的吃食,心生愤意,回身就用翅膀把南栖一脑袋拍蒙了。
南栖的原身是只小到可怜的麻雀,他衔着苍玦,直直地栽进了冰凉的溪水里,扑腾多下,浑身都给打湿了。最后,还是苍玦费力将他推上了岸。
“咳咳。”
南栖皱紧眉头,打着哆嗦变回了人形。隐隐有血腥味散开,他的臂膀上都是伤口,血淋淋的让人看着不舒坦。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忍着痛,趴在岸边歇息了一会儿。区区一场小小的战斗,就让南栖精疲力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忘伸手拍了拍苍玦的脑袋,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事吧?”
苍玦一愣,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
该说南栖太弱,还是说他太蠢?弱得连只鹰都打不过,蠢得连自己受伤了都不在意,偏要先来关心一句他。
苍玦浸没在溪水中,迟迟不动。
直到南栖再次问道,他才生硬道:“没事。”
南栖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变成小麻雀的模样,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顺带打了两个喷嚏。春日的溪水不算凉,内里却有彻骨的寒意残留。南栖本不觉得冷,可被鹰啄伤的地方疼痛难忍,泼上溪水,更是将痛楚蔓延开来。
他颤颤巍巍跳了几步,用力晃了晃脑袋。
“啾……”南栖有气无力地发抖,就近啄了几片叶子嚼碎了涂到伤口上,他左边的翅膀有一块地方都秃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自小不喜欢打架。
山里的鹰来了,南栖多数是躲起来不和他们抢吃食的。否则,一个细小的伤口都能疼上数日。
他抖干净了身上的水珠,再次变成人的模样,狼狈地去溪水里接苍玦,重新将他放到盛满水的粽叶兜里。
南栖的伤都是因苍玦而起,使得苍玦不免担心一句:“还好吗?”
“嗯?”
苍玦不知该怎么说:“你受伤了。”
南栖听到他的关心,特别高兴,摇摇头:“没事没事。”
苍玦心中嫌他多管闲事,也看不得南栖这种小妖为了他受伤,便故意淡淡道:“以后若再碰到这样的事,不要管我。”
“不行!”竟被南栖一口否决,理直气壮地纠正,“我不管你,谁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