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南栖自己看得仔细,倒抽一口凉气。
原是临近涅槃,封印开始出现裂缝。
而婆娑河中的冰棺上,也逐渐有冰层裂开的痕迹。
守护着冰棺的灵赭近几日里寸步不离地守在冰棺旁,一双手来回抚摸着冰棺。她念念有词,眼泪几度落下,她伤心唤着:“我可怜的阿栖,时日将近,你究竟在哪里?”
封印一旦崩裂,引发南栖的涅槃,他该有多疼啊。
冰棺中的魂息像是听懂了灵赭的话,瞬间又平静下来,收敛了它的气息。
……
随即,南栖手中的凤火就熄灭了。
而方才封印的缝隙中有南栖透出一点的魂息,也有南栖凤火血脉的能力,它们是能让南栖找回记忆的契机。
南栖坐在床榻上,愣怔地回忆着自己手中那团火,不禁出神,紧接着,是诧异,也是绝后重生般的欣喜。他认得这团火!这团火,与他梦中,爹爹教的一模一样!
他的手中居然生出了凤火……
南栖恍然清醒,将梦境与现实结合。
种种因,种种果,残碎的记忆无法拼凑,却能告诉他一个秘密。且这个秘密,使得南栖热泪盈眶,再也平静不下来。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忽而觉得今世的苦果到此为止。上苍给了他一线生机,在干涸中淋了一瓢甘泉。
“罗姐姐,你们曾说过,凤凰草……是唯有凤凰一族的男子吃了,才能生下活胎的。”他目光灼灼,“对吗?”
罗儿连忙点头,以为是南栖要反悔剥子一事:“确是只有凤凰才能生下活胎,否则就会一尸两命,公子千万要想开些。”
南栖听了,忽地笑开来,吓得罗儿不知所措。
“罗姐姐,苍玦在何处?”他激动地起身,扶着腰,颤抖着声音连着问了两遍,“苍玦在何处?何时归来?我……我想告诉他,我们的孩子有救了,罗姐姐,我同苍玦的孩子有救了!”
罗儿额间生出一抹冷汗。
另一边,苍玦接连两日在龙宫议事,今日才结束。他从龙宫中出来时,已是正午,他须再赶往天界。
方才族中长老们的一番训诫,让他面色不佳,但苍玦没有过多表示。随后,他还未踏云离开几步,龙族的三殿下加贺就从后火急火燎地赶上来,直呼苍玦:“四弟!”
苍玦止步,冷漠地回身:“三殿下。”
对于苍玦这生疏的叫法,加贺早已习惯。他上前一步,稍喘了口气:“我听闻四弟因冥府之毒而烦恼,这是一些止疼的药丸。我平日里素来无事,对这些倒是有些钻研。四弟不妨试试,若是好用……”
“三殿下有心了。”苍玦并未收下这瓶药丸。
加贺窘迫地停顿了下,好声道:“我母妃行事不妥,今日族会中针对你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现在你犯了错,但终有回头日。我也觉得龙族的太子之位,由你继承较为合适。”
他说得真心实意,心中恰似有一番情义。
可在苍玦眼中,加贺的好声好气,全然是另一副面孔。苍玦眉梢微动一下,声色如寒冰腊月天:“三殿下当真如此觉得?”他讥讽地笑了笑,刺得加贺心中生疼,“况且今日之事,我无错,也不会改。三殿下若是想看笑话,那怕是要落空了。”
苍玦转身要走。
“我怎么会看你的笑话?!我年幼时,就你一个朋友,我们那时候明明没有一丝猜忌。如今你从龙宫搬走,一日都不曾回来过……”加贺却急了,不顾身份地上前抓住了苍玦的手臂,又被苍玦随意甩开。
加贺自小体弱,经不住苍玦这一推,直直地跌坐在地上。他眼眶微红,随即起身,低着头伸手把药瓶给了苍玦。
苍玦见此,只好生硬地收下,皱起眉道:“你我如今已是殊途,便不要再念儿时旧情。况且,你我早已不是朋友。”
苍玦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母妃过世,他被接出了偏殿,住到了一座孤寂的殿宇里。
而往前总来偏殿陪伴他,找他玩耍的三哥哥加贺,却再未露面。苍玦曾去找过加贺一次,龙妃冷嘲热讽地说了他几句,使得苍玦停住脚步,不敢往前踏步一分。而加贺,就在他面前,拿着一卷书,晦涩地别过了脑袋。
苍玦这才晓得,加贺是有意疏远他。
他没了母妃就没了庇佑,在众人眼中就是个灾星,是个累赘。
加贺同别人一样,听信了龙妃的话,避开了他。
苍玦踏云赶往天界天御殿,半道上,被鸢生的消息截住了。
——公子不对劲。
明知不该在此刻回琅奕阁,苍玦却还是回了。他让鸢生去天御殿禀告自己身体忽然不适,要晚些过去,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回了琅奕阁,前后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苍玦挥开琅奕阁的大门,转眼来到了南栖所住的正居。
眼前繁花似锦,院落中春色绵延。
南栖坐在石椅上,神采奕奕。这是阿雀死后,他难得一见的精神。南栖像是等着苍玦许久了,一双手同之前的日子里一样,温柔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罗儿就站在他身侧,面色憔悴得不行。
“南栖!”苍玦走过去,还未再说什么,南栖便上前,眷恋地拉住了他的手。
南栖想抱一抱他,但碍于自己的肚子,只得这般同苍玦说——
“苍玦,我们的孩子不用死了,他终于可以活下来了!”他说得很快,快到苍玦险些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困惑地看着南栖。
南栖两颊绯红,笑得很腼腆:“你是不是很疑惑?起初我也是,但现在我确定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不会死了,他会被好好地生下来,叫我一声爹爹,叫你一声父君。春日的时候,我们可以带他去人间折花枝,夏季时,也能带他去溪水池子边玩耍……”
他停顿了下,眼底生出一丝光亮:“自然,他也要好好念书,要学许多东西,要做一个乖巧的孩子,聪慧的孩子。不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好不好看,机不机灵,我都会好好养育他。”
苍玦皱起眉头。
南栖便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可这眉如磐石,如何也抚不平。
“苍玦,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南栖故意问他。
“你只是累了。”苍玦这般道。
南栖没有生气,反倒是笑起来:“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若知道,肯定会吓一跳的。”他踮起脚,在苍玦耳边轻声低语,“我是只凤凰。”
他伸手:“你看,我会凤火。”
苍玦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做出任何反驳的动作,或是说出任何一句不信任的话。他只是握住了南栖空荡荡的掌心,温声道:“你累了。”
南栖怔住,不敢置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盯着手许久,急急否认:“方才明明……明明有的!罗姐姐也看到了!”他扭头,拽住了罗儿的手腕,“罗姐姐你说,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掌心的凤火?!”
罗儿满心慌张,抬头看了一眼苍玦。
“奴婢之前确实看到公子掌心有一团火,但奴婢不认识凤火。”罗儿骗哄着南栖,“公子要不先去歇息,也许歇息好了,就又有了。”
“不是的,不会的……”
南栖摇头,试了一次又一次,可依他的术法,始终不能再生一团凤火出来。他是火灵经脉,想在掌心生一团带有纹路的火焰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罗儿只当他是生了一团普通的火,看花了眼。
她以为南栖是太想留住孩子了。
可一只麻雀,怎么会是凤凰呢?
“够了。”是苍玦先出了声,他几步过去,将瘦得好似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南栖强行带回了厢房中,“后日,我就请芳泽女君过来,不能再拖了。”
“可我是凤……”
“南栖。”苍玦打断他,眸色深深。
南栖见他不动,慌乱道:“是真的,我真的是凤凰。”
啪嗒。
苍玦心中有一根弦绷不住,断了。
“好。”苍玦咄咄逼人,“你既说你是凤凰,那你是凤族哪一只凤凰?你今年几岁,你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家中可有谁?你又为何出现在长沂峰,以一只麻雀的形态存活?凤族虽灭,但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可以为你查证。”
苍玦自幼什么苦没吃过,心间早已百毒不侵。可今日,他却被南栖的一句话逼至口不择言。
南栖不敢相信地看着苍玦,退后一步,茫然地问:“你……你不相信我?我虽说不出这些,但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全部想起来!我爹爹是谁,我父君是谁,我都会想起来……”
“爹爹?父君?”
“是!我有一个爹爹,也有一个父君。我记得!我记得我父君是个将军!”
“据我所知,凤族虽有凤凰草,却从未有凤族男子食之,也从未有男子生子一事。”苍玦冷情三分,只觉得南栖在撒谎骗他,为了这一个死胎,南栖连命都不要了。苍玦怨恨这个死胎,憎它给南栖带来无妄之灾。他闭起眼,再睁开时,一如往日沉稳:“你说你父君是将军,可在凤族灭族之前,并未有一个将军是成婚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将军是有孩子的。”
南栖不愿意相信这些,他脑海中的记忆不会骗他。
那些记忆如此真切,是他亲身所历。他哀求苍玦:“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可惜他们没有时间了。
腹中死胎,若过八月,不被剥离便会降生。到时候,南栖只会是一具尸体。
苍玦不愿冒这个险,也不愿因这个荒唐的理由放弃南栖的生命。
第四十四章 龙族-贰拾肆
苍玦没有多余的工夫安抚南栖,他还要去天御殿觐见天帝。
罗儿跟在他身侧:“龙君,眼下奴婢要怎么办?”
苍玦没有停住步子:“照顾好他,我见了天帝就立刻回来。你去将芳泽女君请来,让她住进阁中为南栖好生调理,准备后日之事。”
“可是公子的情绪这般不稳定,若强行剥腹取子,奴婢真的是担心公子他……”罗儿止声,不敢往下讲。
苍玦没有答话,但他心中清楚,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要让芳泽尽快帮他剥了南栖腹中的“死胎”。
否则,这个“死胎”多留一日,南栖就多受苦一日。
“待死胎剥离,我会带着南栖离开天界一阵子。”苍玦忽然道。
罗儿惊讶道:“龙君要去哪?”
“找一处地方避世,等他放下心中伤痛,我们再回。”苍玦还打算与南栖成婚,此生此世只与这一只麻雀结缘。不管他是妖是仙,苍玦都要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