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可他又想错了。
苍玦不仅没废了他,还将龙族中一小部分的权利给了他,让他从现下起,开始学习龙族中大小事务地处理,并让加贺参加了凤族领地一事的会议。
眼下族中心思不纯的几位长老都被撤职,有的入狱,有的流放。今时剩下的,和新入的,诸多是讲理之人。但长老院是主持公平的存在,定然以龙族利益为第一。
一位新长老提到:“凤族领地,我们理应归还。但万年前,北海子民因鲛人灭族之灾,一直漂流在外,寄居在他海之上。好不容易得了这一块宝地,若要归还,北海的子民定然是不愿意的。龙君可有想好这个问题?”
“自然。”别人不知,苍玦心中这算盘,且是打到天界去了。
新长老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便是……如今整个天界都知晓龙凤两族不和,若是这般直接就归还了,龙族恐怕是要颜面大伤。”
加贺是头一回参与这等会议,忍不住道:“当初凤族提携过龙族,我们应当报答提携之恩。”
长老们不是没想过这个道理,他们私语片刻:“太子殿下说的有理,但关乎龙族颜面,还是希望在龙君找到能够安置北海子民的办法之后,再寻一个妥善之法,让龙族避免失了颜面。若能如此,我们对归还领地之事,便不再有异议。”
苍玦明白了长老院的意思后,思虑道:“我心中已有妥善之法,但此刻还未完善,需要诸位等上一等。”
于此,还有一事。
苍玦道:“我父君这些年待龙族是身心疲惫,我想将他送往北尨山清修。不知长老们,可有意见?”
“龙王因龙妃错判太多,实则是失职了。此事,龙君自己定夺罢。”新长老并非顽固,他知晓旧事后,也不想龙族大业掺和进龙王的家事中。苍玦以清修的名义送走龙王,已是给足了大伙儿面子。
事不宜迟。
苍玦去了一趟天界,目的很简单,他想问天帝讨要天宫中一处海域的部分使用权。而这一部分的大小,恰好正是凤族领地的大小。
苍玦是想以此海域作为北海子民重新落族地,比起凤族那土壤地界,定然是有海的地方更适合海龙。
但这片海域是天界中天帝用来汇聚灵气的宝地,他自然不想被龙族涉及。
不想,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苍玦话不留情道:“虽说是龙族占着凤族领地不肯归还,但当初若不是天帝擅自将凤族领地占为己有,当做赏赐赐给了龙族。今次,便也不会有这遭烦心事了。”
天帝一愣,随后挑眉:“苍玦,你在威胁我?”
“苍玦不敢,但望天帝三思。”苍玦躬身作揖,“若我北海子民能够在天界海域内生存,那么,龙族的衷心便会跟随天帝的仁心而长久。”
天帝气闷,眼见这一个烂摊子又回到了自己手中,左右是不肯答应。
苍玦便道:“此事不急,还请天帝好好考虑一番。”
天帝寻思着苍玦今日听不懂人话。
而龙族这些麻烦事一忙,便忙了一个多月。
苍玦甚是想念在长沂峰中的南栖和孩子,却念在大局,未曾回去过一次。
其间,苍玦去见了一面龙王。
华丽的殿宇幽暗,室内只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墙上灯影斑驳,映出的是屏风上镂空的牡丹花。而龙王眸色寡淡,静静地坐在桌案前,并未搭理苍玦半分。
苍玦却心平气和地坐下了,为龙王斟了一杯酒:“是梅子酒。”也是他的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种酒。
龙王的眉梢动了动,他心知和苍玦对着来没有任何意义,便缓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亲自来告诉父君一声,龙妃在前些时日里,死了。”
龙王手中的酒杯一抖,梅子酒撒在桌上,他一口未喝,猛地放下了酒杯:“是你做的?”
苍玦摇头否了:“自作孽,不可活。”
“苍玦!”龙王怒不可遏地起身,走近拽住苍玦的衣襟,“你到底在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苍玦冷冷地望向龙王,那目光不带一点感情,吓得龙王蓦地松开了手,连连退后两步。苍玦不慌不忙地低头,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随后站起身,靠近了龙王一步。
龙王被锁了仙力,自是怕苍玦害他。
“玦儿。”龙王不得已喊了他幼年时的乳名,懦弱道,“你想做龙王,我可以让位给你,你何须这般费劲?”
苍玦忽然被这句话惹的心生厌恶,心中的淤泥犹如卷入潮水,翻涌而上。
他微声:“当年祖父在世,威震四方,龙族本该是天界第一族。可祖父战死,膝下叔伯皆数短命,这王位才落到了父君头上。父君做了龙王之后,不务正业,只管自己玩乐为先。且对我母妃的死,不管不问,辜负母妃一片真心!而三百年前,龙族欲代替凤族,我随父君出征。战场厮杀无情,父君为活命,曾舍弃过我三次。”
有一次,苍玦是真的差点死于敌军刀下。他没有父君的庇佑,一次次的,都是靠自己存活下来。
就龙王这般的人,最终却在战功领恩时,不顾苍玦阻拦,执意接下了天帝所赐的凤族领地。
他懦弱、忘恩负义、虚情假意!此等薄人,哪能掌管龙族?!
龙王听此,四肢发软,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踉跄退后:“你、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是想杀了我,还是废了我?!我可是你父君,你难不成要同妖界的溯玖一般,亲手弑父吗?!此为大逆不道之举,稍有不慎!这可是要入魔的!”
弑父?入魔?
苍玦根本不屑这些。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同龙王说了这些之后,龙王会作何回答?哪怕是一句对母妃和自己的忏悔都好,哪怕是一句道歉就好。可惜龙王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能担大任之人。他自私自利,心中只有自己。
苍玦放弃了,龙王不配他母妃多年钟爱。
此为错爱。
苍玦指尖冰凉,他取出怀中那枚刻着‘锦’字的玉佩,深深望了两眼,最终丢给了龙王。这枚玉佩上刻着的,是他母妃青婉的小字,为‘锦’。是当年龙王亲自为青婉刻上去的,青婉不管之后如何失宠,都将它随身带着,好生保存着。
玉佩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是苍玦刻意让它碎的,就像是他同过往的恩怨彻底一刀两断了:“明日,我会让人送父君去北尨山休养,且此生不得踏出一步,以此来向我母妃谢罪。”
“玦儿!你怎能如此待我!我可是你父君。”
苍玦再无应答,他离开时,毅然决绝,一次都没有回头。
而此时,已是夜半月高。
近日里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总算是一件件地处理完了。苍玦派了不少人手去捉拿莫夕和荀叶,八道轮回之石的碎片现在在他们手上,虽然碎片以他们的仙力来说,定然是运用不了的,但苍玦还是心存担忧。
因此,苍玦不再心软,他下了斩杀令,此令他没有告诉加贺。
也是走到如今这一步,苍玦的大仇才算是真正得报,眼下,他是一身轻。连走路的步子,都似是虚无绵软的。苍玦想,他应是乏了。
他乘起一片云,不知怎么想的,踏着这夜色,便去了长沂峰。
正当他穿过长沂峰屏障的一刹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带着长沂峰中盛开的槐花香一同撞进了他的怀里。苍玦闻着此人耳侧的一抹气息,并未推开他,反倒是同样拥紧了对方。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寻你了。”怀中的南栖抱着他闷声道。
苍玦勾起嘴角,心中舒畅不少:“你日日都看着我,还看不够?”他取出袖中的凤羽,板正了南栖的身子,“知道你看着我,做何事我都要尽心些。”
南栖的小心思被抓了个正着,盯着那片凤羽,是难得地慌乱:“你、你何时发现的?”
“你刚给我的时候。”苍玦坦然。
南栖到底是年纪小,有时候他的术法便是没有苍玦他们的来的老道。为此,南栖的脸颊顿时红透了,这般说起来,他就像是个偷窥狂一般无礼,实在是越想越羞愧:“还我。”南栖局促之间,伸手去抓那片凤羽,却被苍玦重新收入了袖中。
“我收着甚好,免得家中有人担心到不眠不夜。”苍玦说笑,但其实他往前不喜说笑。他重新拥住了南栖,由不得怀里的人推他,好声道,“别动,给我抱一会。”
南栖一张脸滚烫,压着喉咙,低声道:“我没动了啊。”
苍玦深深吸一口气,吻了他的耳畔,才问道:“孩子们呢?”
“都睡了。”
“睡在何处?”
“自是睡在我那处。”
苍玦惋惜地叹了口气。
南栖一愣,紧接着,他顿时反应过来,羞恼地推开了苍玦:“本来他们想留在祖母那睡的,但我答应了他们,明早一起去水池子里摸小鱼,他们便又闹着要随我睡。”他抹了抹脸,转身走回去,苍玦紧随其后。南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低着头主动牵住了苍玦的手,“跟紧些,这宫殿建的曲折,要是走错便不好了。”
这粗陋的借口使得苍玦哭笑不得,他握紧了南栖的手,指腹搓揉他的手背。
南栖嘴角渐渐带了笑意,却不忘叮嘱他:“一会进屋,不要吵醒孩子。”
“嗯。”苍玦问,“你在宫殿里弄了个水池子给孩子们摸鱼?”
“择儿喜欢,便准备了。”南栖理所当然道,“澜儿喜欢花花草草,我也弄了满院。”
“你是要宠坏他们了。”苍玦实则不懂摸小鱼的乐趣,也不明白去照顾花草有什么意义。
南栖被他说了,也不示弱:“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还派人老远地从人间给孩子们弄了蚂蚁窝去天界。要说宠坏他们的本事,我不及你。”
两人‘你推我让’一阵,转眼就走到厢房门口。
屋内的大床上,两个孩子抱作一团,脸颊贴着脸颊,正睡得香甜。苍玦和南栖轻手轻脚地进屋,连烛火都不点一盏。
苍玦见这样子,恐怕自己今夜是要睡小榻了。
但也罢,他和南栖重逢后,就没有一次是能上床榻的。
想着,一转身,却见南栖将两个孩子小心地往里边挪了点,自己上了床躺在孩子身侧,将最外边的位置留给了苍玦。他像是不好意思,又似是有些急切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知道你累了,赶紧过来睡吧。”
苍玦连续一个月都未曾歇息多时,如今,倒是在南栖的床上,终于有了一席之地可以好好休息。他高兴之余,搂着南栖的腰,许久才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