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导法则(哨向)
“不一样很好。”饶星海笑嘻嘻,“很有趣。”
他实际想说“很可爱”,但话到嘴边,却又不想惹沈春澜生气。沈春澜这几天在躲着他,他能感觉到,但不清楚原因。“有趣”是一种赞美,在饶星海心里算是十分了不得的赞词,他看着沈春澜,心想或者还可以再加一句“没想到你这么温柔”?
面对比平时要好聊一百倍的饶星海,沈春澜那刚刚获得成功的教育之心蠢蠢欲动了。
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又要开什么喜欢我的玩笑。”
在他的想法里,这个时候饶星海应该回答“不是玩笑”,而他可以立刻接上话,表明自己只会把它当做随口的游戏之语,不可能当真。于是饶星海愧然低头,沈老师再赢一局。
但饶星海没有立刻接话。他坐着,沈春澜站着,那双从来都黑沉沉没情绪的眼睛里,又跃出了跳动的、蓬勃的火光。
“沈春澜老师。”他正儿八经地念沈春澜的名字,正式极了,“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太郑重,郑重得让人无法以笑来搪塞。
“非常喜欢。”他喃喃道,手握成拳捶了捶自己左胸,“我的心脏知道。”
沈春澜下意识退了一步。饶星海的气息是炽烈的,无论是黄金蟒还是黑曼巴蛇全都没有露头,但沈春澜仍然有一种被强大的什么东西死死笼罩、无法脱身的困窘之感。
困窘到他的心脏也怦怦直跳了。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四年前。”饶星海挺快乐地站起身,那攥作拳头的手没有松开,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咧嘴笑道,“你在我脸上砸了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节目《黄蛇传》比较隆重,主演分别是沈春澜先生!黄金蟒先生和小黑蛇先生!
《黄蛇传》改编自中国传统民间故事,讲述了黄金蟒修成人形后下山历练,偶遇书生沈春澜并与其坠入情网的故事,可歌可泣,令人落泪。
但台上只有呆坐的沈春澜和兀自扭动的黄金蟒。
梁导:……黑曼巴蛇呢!妆都画好了为什么不上场!
小蛇:它叫黄素贞,我为什么还是叫小青!
梁导:编剧的锅,不要问我。
小蛇:我也是主角之一,我也跟沈春澜有感情戏,为什么这个剧叫《黄蛇传》?改,改《黑蛇传》,不然我不上场。
黄金蟒:不上就不上呗,你以为观众来看你这黑乎乎的玩意儿跳大神?
两蛇于台上缠斗,战况激烈。
观众掌声雷动,纷纷表示“买票看话剧,居然还有全武行,值”。
退到台下的沈春澜:所以我今天还是能拿工钱的吧?
饶星海(揪着导演):我为什么没有戏份,我要在海报上加名字,我一番。
导演:(倒地装死)
第25章 拳头和启明灯(2)
初中时期的饶星海只是个毛头小孩子, 白长了一副足够英俊醒目的容貌和身高, 却因为阴沉沉的气质而屡被师长怀疑为在黑社会边缘打转的小混混。
真正的小混混则因为搞不懂他到底跟哪位大佬,人人都对他有莫名敌意。
饶星海个头蹿得极快, 新换的校服很快就窄了, 很快裤腿变短了。在学校里, 他的身世就像他不合身的校服一样,是公开的秘密:在入学第一天, 班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个孤儿, 还是个哨兵。
哨兵,或者向导, 那是在新闻和教科书里才会出现的特殊人物。小城市里只有几个在城市传言中绝对不能去的地方:那里生活着怪物, 去了就会被病毒感染。
饶星海分明是“怪物”, 可他这么高,这么英俊,神秘之余又添了一份很容易吸引同龄孩子的魅力。
也有老师想拉他一把。可惜他学习潦草:语文成绩过得去,因为成日抱几本武侠小说看个没完;英语成绩勉勉强强, 因为教英语的老师是个挺帅的小伙子, 他上课很起劲——但理工科成绩非常糟糕。
生物老师曾委婉提醒他要认真上课, 以便以后看相关的特殊人类书籍能够更好地理解。
那节课饶星海和其他人分在一个组观察青蛙的神经反射,他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把组里两条青蛙腿上的神经给切断了。
老师们基本都放弃了饶星海,饶院长却还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她问饶星海以后想读哪个大学,饶星海想了半天,说自己连高中也不大愿意上, 初中毕业他就想外出打工挣钱。
饶院长吓了一跳,但他脾气倔强,实在劝不回来。
饶星海加入平桥帮是初二下学期的事情。
春天到了,他整个人骚动不安,总有一股劲儿没地方使似的。拿了学校运动会的几个冠军之后,他再一次成为各大帮派争夺的对象。
平桥帮里都是初高中的孩子,大佬是高一的学生,亲自上门找饶星海谈,还请了他一杯奶茶。
“讲哈喽,我,平桥帮大锅,现在,邀请你,进我们平桥帮。跟着我,有我一口吃咧,就有你一嘴喝咧。”
饶星海味觉敏锐,喝出眼前的奶茶里添加了过多的糖精,还兑了自来水,他尝了一口便默默放下。“得闲。”饶星海打个呵欠,懒洋洋回答。
见他没有太大反应,大佬掏出一根贵价烟递给他。
饶星海刚拿起烟,大佬已经在对面吞云吐雾。
虽然只比饶星海大两岁,但大佬抽烟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见饶星海盯着自己,他干脆把那根烟在指间转了几个来回,冲饶星海吐出一口浓浊烟气。“这叫水母,晓得咧?”大佬笑了,露出有点儿发黄的门牙,“不似一般楞能弄的,我,我阔以。”
饶星海嗅觉也敏锐,头一次碰到这样莽呼呼撞到脸上的一股子烟,顿时被呛得咳嗽不停。他还没咳完,对面的大佬已经乐得蹦起来了:“你答应咯!”
饶星海:“我没……”
大佬:“你点头辣。”
那是他咳得脑袋一点一点。正要继续辩解,大佬凑过来与他握手:“以后你就是我的马仔。我,姓陈,大家都叫我浩南哥。”
饶星海:“……”
他记得这个上周才吃了个全校通报处分的大锅实际姓肖。
“你是不是男人?”大佬一拍桌子,“是男人就拿出滴滴个勇气,跟我浩南哥闯社会!”
无聊的饶星海答应了。
加入平桥帮不到一个月,暑假来了。饶星海成了浩南哥挂在腰上的吉祥物,去哪儿都要拎着,逢人便介绍:这是个哨兵……不是吃的那种烧饼,是能杀人放火的哨兵……表演?不行不行,他是我的人,又不是搞杂耍咧,表演!
饶星海只需要站在浩南哥身后,保持好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暑假的最后一周,浩南哥已经成为周边地区最有名的新晋大佬:他凭借人格魅力,收服了一个传说中的哨兵!
高兴过了头的浩南哥因为喝醉酒在街上睡觉而被片警揪住,要写三十份检讨。
那天晚上,浩南哥在自家的小店子卖洋芋粑粑,五六个马仔缩头缩脚坐在门口的白炽灯下,焦头烂额地帮他抄检讨。
饶星海是吉祥物,等级比其他马仔高一级,他不用抄,他被撵去买奶茶。利用色相和仅有的二十块钱从奶茶店小妹妹那儿骗来六杯奶茶的时候,饶星海终于后悔了。
当混混也很无聊。
他拎着六杯珍珠奶茶往回走,快回到的时候,听到小巷子里传来模糊的打斗声。
饶星海立刻捕捉到了浩南哥的声音,拔腿就往巷子里跑。
巷子尽头有路灯,半明半暗,灯下是几个打成一团的人,还有一个陌生人大骂的声音:“你是浩南哥?那你怎么不认得我山鸡!”
饶星海跑到半途,又惊又疑地停了。有淡淡白雾正从路灯下那位瘦削青年身上腾起。
他熟悉这样的雾气。这是精神体出现时特有的迹象。
饶星海三岁时曾参观过马戏团。那实在也称不上是正经马戏团,但是在当时饶星海看来,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世界了:只会抓耳挠腮的猴子,戴红花的驴,褪色的斑马,关在笼子里的白孔雀绿孔雀,会唱歌的鹦鹉八哥,还有金黄的长蛇。
那蛇浑身冰凉,尾巴垂在笼子外面,双目血红,静静地看着从笼子旁边走过的人们。
饶星海一步三回头地经过蛇笼。看出他对这蛇好奇,志愿者把他抱起来,问那“马戏团”的老板能不能摸一摸。老板抓住蛇尾,热情万分地把它塞进饶星海手中。
饶星海怕得缩了一下,但又下意识抓住蛇尾不放。蛇鳞很细,手感滑凉,蛇身上遍布着不规则的白色纹路。小孩的手哆哆嗦嗦地在极小一个范围里抚摸,怕惊扰了它似的,不敢有大动作。
蛇头微动,口中蛇信伸缩。它在搜集眼前这个孩子的信息。
“它很温顺!”老板在大声介绍,“这是风云金龙!摸一摸招财进宝,摸两摸平步青云,摸三摸加官进爵!”
饶星海好几年后才晓得总是盘在枕边陪自己睡觉的那条蛇,实际名为“黄金蟒”。它现身时,总会伴随一股白色的雾气。雾气从他身上腾起,饶星海有那么几次觉得自己是仙人。
他兴奋地告诉孩子们他有一条蛇。但这条看不见的蛇引起了恐慌,饶星海后来不敢再释放它了。年纪渐长,他在孤儿院的大榕树下坐着发呆时,才会给黄金蟒一两次爬树的机会,让它松松筋骨。虽然他也不清楚精神体究竟有没有筋骨。
他有时候感到孤独,他想加入那些欢快打闹的孩子们,但他们不要他。
他有时候却又感到心头满溢着说不清楚的快活。他有一个伙伴,谁都看不到它。这证明他是多么特殊,多么与别不同。他无法参与别人的快乐,别人也无从得知他的喜悦。
两种心情哪一端更强烈,饶星海分不清楚。
当时的饶星海认出了那白雾。眼前人是同类人。
陌生青年身上的雾气仿佛有形之物,紧紧贴附在他的身体之上,他每次挥拳、踢腿,行动部位上的白雾就骤然浓厚,像一个看不见的保护罩。
浩南哥和他的马仔被揍得七零八落,捂着手和脸嗷嗷叫个不停。但那陌生人身上没有一点儿伤,就连他刚刚错打到墙上那一拳,分明击中了砖石,但撤手时手背仍旧光滑。
饶星海呆呆看着,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动作说不上特别灵活,但腾挪躲闪,进退有度。
“老子技能楼的测试拿过A!”那青年打得兴起,“你们这些杂鱼……我日,你扒我鞋带干啥?放手,我数一,不放我就踩……”
抓住他脚踝的浩南哥立刻缩手,在地上滚了两圈,佯装躲避,实则想带马仔们逃开。他抬头时瞧见呆站在不远处的饶星海,一张丧气脸顿时活了过来:“饶星海!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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