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桂花
连谧将她带回军帐,留在身边照顾。
军营里闲时无事,一点稍加暧昧的事件,都会成为酒足饭饱后的谈资。他们私下里说笑,说神君这是捡了个便宜,没准好事就将近了。
然而女妖伤好之后,就刺伤了连谧。
后来天兵才得知,那哪里是什么女妖,那根本就是聆洇变幻的。他也不知那是否是聆洇真实的面容。传说里聆洇生得丑陋无比,他怎么也没法把那个绝色的女妖跟聆洇联系起来。他想,多半是魔魇幻化出的妖颜,是来迷惑神君的。
神君英明神武,还是遭到了蒙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耍阴招的,疗伤几日,恨得银牙咬碎,誓要将聆洇碎尸万段。
连谧在耶罗城的五年里,与聆洇有过几次交手。他们像是棋逢对手,两军回回大战僵持不下,哪方都讨不了便宜。
有一回连谧险胜,将聆洇生擒回营帐。他亲自审的话,旁的天兵也不在。
他们本以为擒住了聆洇,攻下妖魔之窟指日可待。没想到隔日清晨,聆洇幻作连谧的模样,光明正大地从军营逃了出去。
他身上沾染了连谧的气息,因此谁都没有认出来。守在营外的天兵见到他,还恭恭敬敬地行了军礼。许久之后他们才觉得不对劲,神君怎么会大清早独自出去。到了军帐一看,神君还昏睡着。
神君得知后再下令去追,已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连谧从未见过这种奸诈之徒,接连两次认栽,掀了桌气得头疼。
神君虽是什么话也没说,与他相近的几个弟兄从他的状态里或多或少能猜出点什么。
天兵安慰他:“没事儿,咱能理解,毕竟聆洇那皮相生成那样,受不住诱惑也是正常的。”
天兵说:“下次逮到,甭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刀斩了,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天兵一个手刀“咔”劈下去,被神君连着头盔狠狠打了脑袋,打得他不分东西南北,脑袋上小鸟直飞。连谧说:“诱惑什么诱惑?他是魔魇你不知道?成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天兵抱着脑袋说:“那您怎么让他给逃了?他说什么了?”
神君说:“没说什么。”
天兵说:“没说什么他还能使什么手段?”
神君半晌无话,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顿打:“没说什么就不能使手段吗?”
后来战场再遇,连谧手下一点也不留情,打得妖魔四处溃散。连谧乘胜追击,试图生擒聆洇。聆洇兵败,在最后一刻,当着连谧的面进入流亚秘境。
连谧几乎是毫不犹豫,也跟随而去。他们在身陷流亚秘境数月,音讯全无。军中的天兵去寻流亚秘境的入口,却如何也寻不到。
后来才听闻,流亚秘境的入口就如海市蜃楼,并非只出现在一处。若是成心想寻,也并非易事。
他们都以为神君凶多吉少。不成想神君最后还是逃生了。仅有他逃生,归来之时聆洇已经殒身了。
神君有些木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回来收整军队,一鼓作气破了妖魔之窟,最后带兵回天界复命。
世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兵认为,能在流亚秘境逃生,之后也定能险象环生。谁能想到,不过两千年,连谧神君便在离泽一战中殒身了。
一晃,一万多年过去了。
第四十七章 幻境
“当时他们是相爱的?”绵绵问。
“连谧神君和聆洇吗?”天兵摸着下巴上的胡渣,道,“这个不好说。”
“为何?”
“他们一神一魔,连来往都是禁忌,何况还是战场上的死敌。他们之间暧昧不清,确实难说。连谧神君不是只有小情小爱,他肩负的还有天界交代的使命。聆洇就算最后不进入流亚秘境,若是战败,还是逃不了一死。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只能活一个?”
“对。聆洇和他手下的妖魔身上罪孽太重,天道难饶。此战神君若杀不了聆洇,便无法向天界交差,无法向死去的弟兄交差。神君心里清楚,最后一仗必须得打,还得打胜,但他当时的打算是,要活捉聆洇回天界,看看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即使希望渺茫。”
“然后呢?”
“聆洇宁可战到最后一刻,身亡流亚秘境,也不肯受降跟神君回天界。”天兵说,“我当年觉得聆洇不识相,也很憎恨他。后来在这地方待久了,倒开始觉得有点能理解他。他本来就是魔,为何一定要受感化,将生死交给天界定夺。神魔都一样,活着不都是为了自由嘛。”
绵绵说:“您是同情他?”
“同情算不上,只能说各有立场吧。”天兵端着茶盏道,“若说同情,我更同情神君。聆洇无情无心,在世时想毁了神君,拉他堕入魔道。连谧神君曾说聆洇是他的心魔,是他的色|欲、邪念和私心。但至他殒身我都没明白,这聆洇到底有没有……唉。”
天兵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润嗓子,道:“小兔先生,我也没想到你会对这些陈年往事感兴趣。不过,这些事你千万别说给学子听,不大好。上头不让往通史里写,自有上头的道理。”
绵绵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小兔先生,听说你是小秋山的人?隔着好远的路,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种边远苦寒之地?”
“我的二哥殒身在这里,我就来了。”绵绵顿了顿,垂眸道,“已经有七百十一年了。”
“你二哥叫什么?”
“云湛。”
长久没提过这个名字,绵绵觉得从口中念出这个名字,都有些生涩感。
“云湛啊,我知道他。”天兵说,“城中妖魔暴乱时,我见过那位将领,很有几分傲气,被妖魔围杀时誓死不肯受降。我在他身上见到了几分连谧神君当年的影子。可惜了,云将领最后也殒身了。”
绵绵沉默着,点点头。
酒馆里有客人叫掌柜,天兵“哎”了声,要起身去结账。绵绵也起了身,说客人多了,他也就不叨扰了。
绵绵告辞过,从门口出来,沿着街道往弥里馆的方向去了。他才走不久,一双云锦靴便踏入了酒馆。
云锦靴的主人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正招呼客人的天兵身上,道:“卫君。”
天兵抬起头来,看见他时眼睛倏然一亮。
……
绵绵从酒馆出来,回到居住的弥里馆。小厮塞给他一封信,说是外头寄来的。
绵绵读了信才知道,云朵家第二个孩子在小秋山办满百岁宴,要他回去。
这些年家中总是写信要他回去。他心里明白,家里念着他,不想让他留在边疆受苦。可除了这里,他也不知还能到哪里去。
只有待在这里,他才觉得他与二哥是相近的。
二哥为守护耶罗城在这里殒身,灵魂与气息都留在这里。他总觉得守在这里,似乎还能感受到二哥的气息,一旦离开,就连念想都没了。
云朵在信中写道:“绵绵,你不能永远固守在你的念想里不出来。二哥殒身已经七百多年,你该放下了。”
云朵还提到了她的大儿子明思,说明思从出世就没见过他的小舅几面。云朵问他,他是不是想让她女儿小星星这辈子都见不上他一面。
绵绵最后想,为了小外甥女,还是回小秋山一趟。
绵绵找到领列来耶罗城的碧水仙,与他说要回家一段时日。碧水仙知他家中年年写信来催,便道:“你去吧,你也有四百多年不曾归家了。边疆苦寒,你待得够久了。倘若你回去后转变了心意,要留在家中,就给我写封信。”
绵绵谢过了他的好意。
绵绵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出发。他才收拾到一半,就有妖妇人急匆匆地过来找他,说她家的孩子离家出走了,问绵绵有没有见过。
妖妇人的孩子,正是绵绵的学生,平日里贪玩爱惹事,这次因为不愿念书被娘亲打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这学生还算听绵绵的话,平常一跟娘亲争吵,就会躲到他这来。这日绵绵外出,那学生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绵绵不能撒手不管,跟着那妖妇人分头去找。
他们从午后找到天完全黑透,走到腿都快断了,也没找到那孩子。妖妇人回去找帮手,绵绵心想那学生莫不是跑到城外去了,便去看了看。
出了城门,一眼望去,尽是茫茫沙漠。
绵绵走在风里,边走边喊学生的名字,只是无谁回应。
他快要放弃希望,返回耶罗城中时,见到了沙石山之后透出的微微光亮。绵绵朝着那一妖高的沙石堆走去,爬到顶上后,发现那是一处散着光的漩涡。
他跳了下去,想要再靠近仔细看看,一伸手便被卷入了那漩涡之中。
耶罗城外,常有秘境。有的是幻觉秘境,有的是无尽的沙漠。无论哪一种,一旦进入,想要逃脱都十分麻烦。绵绵被吸入漩涡后,见到了漫天星光下无尽沙漠,便知道自己误入了秘境,心下懊悔自己一时大意了。
他转身望去,送他来时的漩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得漫无目的地行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夜里风寒,绵绵被风吹得有些瑟瑟。他顶着风朝前走,见到远处有一间破旧的小土房。绵绵就想先去那里避避风。
奇怪的是,他越走身上的法力消散得越多。他像是进入了一层结界,随着他朝那间土房越走越近,他的法力消失,变成了兔子原形。
他知道在秘境之中一切皆有可能发生,他也便没太在意,想等天亮再做打算。一团糯米兔子朝着土房飞奔而去。
兔子跑近了。才发现那间土房真是破得不成样子,没有门窗,只有三面半墙,上边支着简陋的干草顶,应该是个临时的避风所。令他惊奇的是,土房里竟然有别人。
红衣的妖躺在干草堆间,墨发散乱。压制在他上头的那个白衣的,卸了一身盔甲。红衣和白衫交缠得紧,吻得正缠绵。
红衣在挑衅,言语之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引诱,白衣的似是恨极了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那种恨是深刻而绝望的,偏又与爱|欲死死交织。
不知为何,明明近在咫尺,绵绵却看不清他们的眉眼。尽管如此,绵绵隐隐能想到,红衣的妖有着怎样勾人心魄的容色。
白衣扣住他的十指,咬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恨:“聆洇,你迟早毁了我。你要把我毁得干净才算甘心。”
绵绵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激灵。原来这不是普通的沙漠秘境,而是幻觉秘境,这个幻境里有聆洇,那另一个应该就是连谧神君了。他竟无意间闯入了他们的幻境,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聆洇承受着他的恨意,喘息着扬眉笑道:“你就恨着我。你能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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