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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只是肉眼可见的部分, 它显现在镜子里的, 赫然是另一番模样——碳化的桌椅和被烟熏火燎过后焦黑的墙壁, 那些充斥着善意、玩笑和少年心事的涂鸦被混凝土剥落后露筋的墙壁替代,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了, 这间屋子曾经承受过烈火炽热的吻。
冲入眼中的是一片焦黑,等到晏庭缓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镜外面色惨白的学生们,以焦黑的姿态和谐地融入了整个背景之中——所有的人都被烧焦了, 就像是在滚油里炸过劲的鸡脚, 焦黑、紧缩、僵硬……
而路屿就坐在火灾后的废墟之中,神色淡漠, 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是因为看到了他, 晏庭才觉得没有那么慌张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会保护路屿, 也想身体力行地实现承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有路屿的存在,他才能鼓起勇气在这个诡异无比的地方, 去做一些尝试。
路屿给了他勇气。
晏庭将目光从路屿身上移开,开始仔细辨认镜子里焦黑的物体,他发现, 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是看不到讲台上的张老师的,于是他侧了侧身,用镜子去捕捉正在授课的张老师。
可就在这时,镜面突然一黑,不同于教室的焦黑,那是一种黑屏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一个漆黑的物体挡住了镜头一般。这个念头闪现在脑海中的下一秒,他看见一片漆黑之中陡然睁开了一只腥红的眼睛。
——此时此刻,有人正站在他背后。
晏庭被吓得一抖,镜子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也顾不上去捡,他猛地转过身去,本能摆出一个防御的动作,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那群学生仍坐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认真听讲,比那些活着的学生们好学多了。教室里也没有人在走动,晏庭一时也判断不出,方才站在他身后的究竟是谁?
他转身的动作不小,无心听课的路屿见状,向他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晏庭轻轻地摇了摇头,此刻,他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他心有余悸地离开窗户边,在距离教室不近不远的地方,静待着下课。
在仿佛度日如年的等待之后,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
待在教室里冒名顶替梁蕊的路屿似乎真的被他们接纳了,在上课的整个过程里,他们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威胁到他安全的事情,于是他就这样平安地在教室里坐到下课。
这群“学生”严格遵照正常的作息规律,在下课之后便一窝蜂地离开了教室,涌向双子楼外。
晏庭伸手牵住夹杂在人群中的路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扣紧双手混进人群之中,想要试一试能不能离开这栋楼,但他们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了回来。
果然,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这栋楼之中。
…………
确定不能离开这栋楼之后,两人趁着天色还亮,又将几个能去的地方搜索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靠着在自动贩卖机上获取的食物打发晚饭之后,两人缩在教室里,开始梳理手头上的线索。
可线索就那么点,梳理来梳理去,也没有什么新的收获。
一边梳理,还要一边打起精神来应对和提防可能会出现的一些事情。
聚精会神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就快要到凌晨了。此时的路屿已经困得不行了,趴在晏庭身边昏昏欲睡。
晏庭瞅着他眼睛半睁半闭,极力保持清醒的样子,忍俊不禁:“没事的,你睡一会儿吧,有我看着呢,有事我叫你。”
路屿已经有些迟钝的思维反应了好几秒,才点了点头,趴在桌上闭了眼。他睡下之后,晏庭继续研究手上的东西,即便他自己也清楚没什么新的东西了,可即便是徒劳地做着什么,也比空等要让他好受一些。
路屿睡了没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问晏庭:“我记得,教学楼十二点之后是断电的,这栋楼也断吗?”
晏庭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他急忙看了一眼手表,此时距离十二点已经没有几分钟了。他立刻掏出一进这个空间就完全丧失信号的手机看了眼电量,濒临红线。他昨晚出门接刘辰的时候,手机就只有不到一半的电量了,算着去了就回,他压根就没考虑手机电量的问题,自然也不可能带充电器,在这儿耽搁了一天之后,电量已经撑不住了。
要是十二点真的断电的话,即便能用手机充当手电筒,也撑不了太久。
“小路,你带手机了吗?”
“没有。”路屿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那手电筒之类的?”晏庭一顿,“你出来找我就什么都没带?”他记得从路屿的宿舍过来,会经过一段很黑的路。
“我带伞了。”路屿反驳道。
话语间,时针分针在刻度十二处交会,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整栋的灯在瞬间全部都熄灭了。
“我总觉得,”晏庭咽了口水,“熄灯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话音未落,窗外就传来了一阵闷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砸到了地上。
路屿看了他一眼,晏庭觉得他似乎透过一片漆黑,看到了路屿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对他的乌鸦嘴。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他们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的空地,借助路灯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空地上有个人趴在那,一动不动,血淌了一地。
“……有人跳楼了。”晏庭艰难地说。
“是梁蕊吗?”路屿问,整个时间里跳楼的人只有梁蕊,他对这个开启事件的女孩印象深刻,听到跳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看着像是个男生,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人都摔得有些变形了。
适应了周遭的黑暗之后,晏庭乐观地发现,他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下意识地看向路屿,此时的路屿正够着头朝外看,但神情随即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老师,”路屿欲言又止,“……跳楼的那个,好像是丁豪,我记得这套衣服,他失踪的时候就穿的这一套。”
“他不是死了吗……”晏庭下意识地拒绝这个答案,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栋楼里,除了他和路屿,不都是死人吗?
在这栋楼里,死去的人活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但是死去的人再次死去后,又会怎么样?
仿佛是为了解答晏庭的困惑,只见趴在地上已经摔得变形,绝对没有生还可能的丁豪,缓缓动了一下。
“丁豪好像动了,是我的错觉吗?”晏庭瞠目结舌地问。
“我想不是。”
只见丁豪撑着他扭曲变形的躯体,缓缓地站了起来,从五楼自由落体,导致他数节骨头粉碎性骨折,几乎已经支撑不起他的站立,但一并失去了生命和痛觉的他完全不在乎,将身体扭成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后,他颤巍巍地朝着教学楼走去……
“听说,”晏庭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自杀的人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自杀的整个过程,你说丁豪是这样的吗?”
“老师真是听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呢。”路屿评价。
晏庭被噎了一下,刘辰真的跟他说过很多这样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当时没怎么上心,现在不知怎么全记起来了。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回了正朝着双子楼入口处走去的丁豪身上——他会做什么呢?
因为身体残破,丁豪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但就双子楼这几步路,没一会儿他也走完了。只不过进入教学楼之后,丁豪并没有朝着晏庭他们过来,听着脚步声,似乎是径直上了楼。
——他要再一次跳楼吗?
晏庭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抱着疑惑,晏庭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丁豪第二次坠楼,可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丁豪好像并不是为了第二次跳楼才爬上去的。
有了丁豪这个不确定因素后,两人再不敢犯困,背对着背,一个人盯着一边,警备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迟迟没有等来丁豪的第二次跳楼,反倒是等来了他下楼的声音。
晏庭屏住呼吸,通过脚步声去判断丁豪的位置——丁豪从五楼下楼,脚步声很微弱,好在整栋楼悄然无声,才能够勉强听清动静,直到他下到三楼,声音才渐渐大了起来,但随后,丁豪似乎在二楼徘徊了好一阵,才继续往下走。
这一次下到一楼,丁豪没有再绕开教室,他朝着走廊尽头走了过来。那一刻,晏庭觉得自己呼吸都要骤停了,他只能紧紧地拽着路屿,躲在从窗户往里看不到的死角处,死死地盯着门窗。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丁豪出现在了窗外。
从五楼摔下来之后,丁豪的脸和身子都变了形,就像是被暴力捏过的泥人,身体各个部分随随便便地粘在一块,凑合着过活。
丁豪在窗外来来回回经过好几次,但他最终没有推门进来——教室门没法反锁,如果他推门,晏庭没有任何办法。
况且这门窗,真的拦得住鬼怪吗?
在一楼走廊上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通之后,丁豪挪动着步子,又一次上了楼。整个晚上,他就这样在整栋楼里来回转悠。
晏庭和路屿缩在一块儿,数着秒等天亮,天亮之后那群学生就会回到这里,丁豪也应该会结束这种没头苍蝇一样的行径。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路屿又有些困了,因为丁豪在一楼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没有进来,他们俩多少都松了一口气。他靠在晏庭身侧,打了个哈欠:“老师,你说丁豪这来来回回瞎转悠什么呀?”
晏庭回想了一下丁豪行动的路径,不知怎么地,竟然觉得有点熟悉。他看着窗外黎明前的黑夜,突然问路屿:“现在,应该是外面的下午五点多了吧?”
“嗯,”路屿应了一声,“这里和外面日夜颠倒。”
颠倒……
颠倒?!
晏庭沉默下来,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他会觉得丁豪的路径熟悉了——如果把丁豪的行径倒过来,把他跳楼作为终点,那他的行动轨迹和今天的他们是极其相似的——他在搜索这栋楼。
晏庭记得,丁豪是在晚上十一到十二点之间进入这里的,那时候正当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和他们进来的时间点几乎是一样的。
按照他们今天的经验推断,十二点到两点,丁豪应该获得了一些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可能做了一些事情,也可能没有,这个晏庭现在还不得而知。下午两点到六点,他被迫顶替梁蕊的位置,开始跟班上课。下午六点之后,他获得了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这段时间应该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但是丁豪并没有那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