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寒山
孟雪里思索片刻:“跟我来。”
雀先明急忙跟上。两人穿花拂柳,来到孟雪里白天喂鱼的池塘前。
池水波光粼粼,水面浮着几片花瓣。三条锦鲤游曳,一轮明月倒映池中。
孟雪里指着池塘道:“这里,是长春峰阵法的阵枢。‘初空无涯’,就埋在下面压阵。”
雀先明惊奇道:“霁霄不用它?”
孟雪里淡淡道:“霁霄剑道已成,剑自心生。很多年不动真剑了。”
雀先明:“那也不必埋起来吧,这么浪费……”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孟雪里望着水中明月,神色莫辨,声音平静:
“或许他是怕百年之后,阵法困不住我,我逃出去为祸人间。便想以这柄剑的威势,彻底镇住我。谁知才短短三年,设阵之人身死,留在阵上的神念消散。这大费周章的‘万古长春’困阵,如今只剩‘长春’之用。”
作者有话要说:
霁霄:呵呵
洛明川:算了算了兄弟
第7章 病弱少年
寒山之外,风雪止息。南去三千里,气温渐渐转暖。
云中山脉像一道天然壁垒,将大陆划作南北两边。
日暮时分,倦鸟归巢,山脚下小镇升起袅袅炊烟。
小镇食铺平时生意甚好,常有进山的猎户、往来南北的商队路过,在镇上歇脚,用些热汤饭,喝几碗壮胆酒。
此时却静悄悄,只有一桌客人坐在角落。他们一行四人,三位白衣青年带着一位布衣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不时低咳两声。
青年们衣不沾尘,腰间佩剑,赫然是修行者。
南北交界处是三不管地界,寻常人出门在外,不愿招惹修士,便远远避开。
三位修士端正坐着,不饮茶亦不饮酒,只等那位凡俗少年吃菜喝汤,显得耐性十足。
忽然一人蹙眉,像是察觉到什么,面色恼怒:“张师兄,那些人还跟着我们!”
“好啊!”他对面圆脸修士气极反笑,“最好跟咱们回寒山!”
这些日子,三人带着少年赶路,水道换山道,飞行法器换步行,不管如何变化,总有几道气息,不近不远的缀在后面。
被称作张师兄的青年气质温和,阻拦道:“今夜翻过这座山,便是北地,他们不会再跟。”
圆脸修士正要说话,却见喝汤的少年抬起头:“是什么人?”
三位修士对视一番。自少年随他们上路,一直寡言,对他讲述修行界奇闻异事,也不见他多么好奇激动,这还是第一次问问题。
张师兄答道:“明月湖的人。”
“既然你已经答应拜入我寒山剑派,便算我们师弟了。实不相瞒,他们都是为你来的。”张师兄决定多说两句,“你是先天剑灵之体,与霁霄剑尊一般,百年难遇。明月湖也是剑宗,自然也想收你入门。”
因为瀚海大比的缘故,人间各派极其重视年轻弟子的培养,这种竞争甚至从收徒开始。
以寒山威望,每年春天开山收徒,都有数万人上山测试根骨,可谓茫茫仙途,万里挑一。
除此之外,北方依附寒山的修真世家,会将族中优秀后辈送上山;各峰长老、亲传弟子下山游历时,遇见资质优异的幼童或少年,也会带回寒山。
六大门派各据一方,皆如此行事。
明月湖与寒山一南一北,遥遥相峙。两派择才标准相近,不是第一次在南北交界一带,发生争夺弟子的冲突。
圆脸修士对布衣少年道:“我们修行界收徒,讲究你情我愿,只要你不愿意,他们便无计可施。那明月湖诡计多端、巧言令色,你可别被骗去!”
少年点点头,却暗中思量:南湖北山,皆以自家剑道为尊,认为对方不是正统,不合已久。但
听这三人愤慨语气,却不像道统之争,倒像意气之争。
两派年轻弟子,何时私下结怨?
他心中不解,便多问了两句。
两位修士愤怒拍桌,三人中最稳重的张姓修士解释道:“不怪大家生气,两年前,我们下山游历。路过西凉镇,偶然发现一位根骨不俗的童子,虽比你略逊一筹,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练剑奇才。那童子得知自己有仙缘,当即要求随我们回寒山,眼看诸事妥当……”
圆脸修士急道:“不知明月湖从哪里冒出来,三言两语把人骗走了!你可别误会,这不是我寒山不如明月湖,是他们用计歹毒!”
少年微微蹙眉:“是何毒计?”
“明月湖大弟子,名作荆荻,仗着自己男生女相,竟穿裙戴钗,扮成女装。可怜那童子年幼无知,随‘温柔美丽的好师姐’去了,日后必定悔不当初!堂堂剑修,竟用这种无耻手段……”他想骂几句恶言,却实在词穷,只好重复:“真是无耻至极!”
“对,无耻!我当时本可以揭穿他!”另一位修士恨恨道,“但他扮的太好,我,我也没认出来……”
圆脸修士愤慨道:“总之,等你修道有成之后下山游历,一定要记住:世上除了妖魔,最坏的就是明月湖,他们没有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咳咳咳咳。”
少年闻言气息不顺,连声低咳。
他想,这怕是冤枉明月湖了。以云虚子的刻板性情,断然做不出命令弟子男扮女装的荒唐事,肯定是那些弟子自己的主意。
便在此时,三位修士面色一冷,霍然起身。
只见六七人走进食铺,身穿青褂,背上负剑。
“你们跟了一路,到底想干什么!”
为首者众星拱月一般,大步走来,朗声笑道:“这是寒山修的路吗?怎么你们走得,我走不得!”
“荆荻!你欺人太甚!”圆脸修士正欲按剑发作。
那人却又大方行礼:“原来是李唯道友,何铭道友,张溯源道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唯不甘地放下剑柄。
张溯源一丝不苟地还礼:“荆道友,久违了。”
有明月湖弟子端来椅子,荆荻掸掸衣袍,坐在他们对面,开门见山道:“恭喜贵派寻得良才。”
张溯源淡淡道:“不知荆道友有何见教?”
“大家别这么紧张,都坐,都坐。”荆荻笑了笑:“据说先天剑灵之体,千百年难遇。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就想来看看,到底如何神异。那位小兄弟在哪里,可愿现身一见?”
这话确是明知故问。
原来三人看似愤然站起,却将少年密不透风地挡在身后,隔绝其他人窥探目光。
何铭怒道:“谁是你小兄弟,那是我寒山弟子。”
荆荻不肯让步。他自负根骨超绝,万中无一。假以时日,敢与霁霄相比,然而剑尊已仙逝,他便想看看,这位走了大运的小子,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
正当两边僵持不下,寒山修士身后,忽传出一阵剧烈咳声,三人急忙转身。
荆荻微觉惊异,心想难道传说中的先天剑灵之体,竟是个病秧子?
只见一位削瘦少年手帕掩唇,肤色苍白,又因为剧烈喘息,面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
神情却甚为平静,仿佛遭受病痛的不是自己一般。
荆荻见此人病气缠身,暗暗摇头:先天剑体,不过如此。
寒山修士为他拍背,少年低声道谢,忽一抬眼,目光转来。
荆荻一怔。
少年眸色浅淡,薄唇挺鼻,因为削瘦,面部线条极为锋锐。
那道目光并不锐利威严,却好像有某种奇异的、摄人心神的力量,使他脑海空白一瞬。
等他定睛回神,少年已垂下眼帘。
李唯怕未来师弟把肺咳出来,安慰道:“不要紧,等你上了寒山,长老们自然有灵丹妙药为你治病。”
荆荻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寒山终年冰雪不化,你的咳症受不得寒,我们明月湖温暖湿润,四季如春,才是师弟的好去处啊……”
何铭打断他:“有什么了不起,我派长春峰也四季如春!”
话才出口,他便知自己失言,显出恼恨神色。
果然被荆荻拿出话柄。
“长春峰?霁霄剑尊仙逝后,长春峰只剩他道侣,焉能长久?师兄劝你目光放远,另择良木。”
话音未落,却见少年转向寒山三人,蹙眉问道:“他道侣,现在如何?”
张溯源以为他崇拜霁霄真人,所以特别关心长春峰的事,不由叹息一声:
“孟长老年轻冲动,竟在真人的祭拜大典上,说要参加明年的瀚海秘境大比。现在全修行界都知道了……”
第8章 寸心千里 云山万重
此时堂中数位修士,皆为两派亲传弟子,当日都在寒山祠堂中,亲眼见证孟雪里哀恸哭灵。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向少年讲述霁霄道侣的事。
有人说孟雪里性情刚烈,情深义重,有人说他过于天真。
少年沉默听着,末了轻声道:“胡闹。”
他因为咳嗽声音微哑,别人见他开口,却没听清字句。
乌金西坠,晚霞从窗外照来。少年坐在浅金暮光中,不知想到什么,苍白脸色微微泛红。
他便是霁霄。
霁霄经历生死大难,法身尽毁。只得神魂出窍,夜游千里,寻得一位将死少年,夺舍重生。
正派修士行夺舍之法,要寻没有亲朋,气息即将断绝的将死之人,才算不沾因果。这具身体与他八字相合,又病入膏肓,那夜命数已尽,本来正合适。但他神魂过于强大,虚弱身躯难以承载,就像锋锐利刃收归于脆弱琉璃剑鞘,难免磕碰。
霁霄以神魂之力洗练身躯,造就剑灵之体,就像打磨一柄剑。这其中痛苦,直到现在仍不能消解。他肺腑如刀割,忍不住咳声。
但比起无知无觉的死亡,承受痛感,倒是生命特有的体验。
众人仍在谈论孟雪里。
张溯源见大家聊起来收不住,只好主动将话题引回:
“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随便听听就罢了,你肯定不会拜入长春峰。寒山还有五峰,各位峰主皆是大乘境强者。听说今年掌门真人有意收徒,说不定你能成为掌门亲传。”
他拍拍少年肩膀,开玩笑道:“如果赶上太上长老出关收徒,那就更好了,以后我们都要叫你一声‘师叔’。”
其实按照规矩,进入寒山内门前,还要通过论法堂考核。峰主收徒也不是只看资质。但现在有明月湖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便努力画大饼,试图加深少年对寒山的好感。
李唯接道:“就算不去主峰,我们重璧峰也很好,你不是最崇拜霁霄真人吗?我师父和剑尊关系特别好!我们峰中正殿,就挂着剑尊的墨宝,你来之后可以每天瞻仰。那真是一笔好字,两句好诗——寸心千里,云山万重。剑本、剑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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