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诊所继续停业，就说我喝多了……这事不能拖……”感觉到身体渐渐升高的温度，雷哲踉跄着走进了浴室，“谁他妈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抢人……”
    雷蒙德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马虎，跟着雷哲进了浴室，并在他倒进浴缸时扭开了水龙头。眼看水就要漫过少爷的头了，雷蒙德一手扶着他的后背，一手抽出手杖，眼睛死死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脸。
    烧得视线模糊的雷哲，看着影影绰绰的天花板与雷蒙德的脸，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谁他妈跟老子抢人，老子就把谁炸了！管他是深渊还是晨曦！
    跑！
    快跑！
    一直跑别回头！
    快跑――！
    略显苍老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最后那两个字更是如惊雷般在尤金脑海中炸响，一下子惊醒了梦魇中的他。看着满室的黑暗，许久之后尤金那惊魂未定的白色眸子才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等心情终于平复后，尤金坐了起来，看着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物，眼神有些茫然。从他有记忆开始几乎天天都会做这个噩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不断催促他逃走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凄厉，到最后总是如同一声惊雷，将他整个人都唤醒，甚至连灵魂都会随之震颤。
    不过当他亚成年时，这个梦就开始逐渐减少，等到了一百岁左右就完全消失了。在他都快遗忘这个梦的时候，它却突然卷土重来，尤金心里除了迷惑外，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惊慌。
    尤金下了床，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上鳞甲、戴上面具，正想直接回他租下的那个房间时，却突然停止了天赋的发动。想了一会后，他还是发动了天赋，却不是回他租住的房间，而抬脚进了隔壁雷哲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雷哲还在睡觉，绵长的呼吸表明他正处于深度睡眠，一时半会不会醒。尤金手里捏着面具，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雷哲，看着那张在睡梦中显得异常年轻的脸，有些恍然地想着：他才刚满二十岁。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成年的他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依靠，看着他那种四顾茫茫的感觉就会消退，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尤金转过身，靠着床坐在了地板上，头轻轻靠着雷哲搭在床边的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他的呼吸逐渐变慢变长，和床上的人渐渐合成了一个节奏。
    这一次，睡梦中没有声音，只有黑甜的梦乡。
第三十九章  39.黑骷髅的雇佣兵（9）
    雷哲对于分子的感应超脱人类五感之外, 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种感觉无法形容, 因为你没法使用人类的感知去描述它, 如果硬要表达的话, 大概就像是置身于无重量、无气味、没有味道亦无实感的液体之中, 你听不到液体流动的声音，因为你全身都被它包裹, 但你却明确的知道它在哪，而且能用自己的意念指挥它变成你想要的形状。
    雷哲对于周围分子流的感知是二十四小时无间断、全方位无死角的，也就是说，哪怕他在睡觉, 也能察觉到分子流的异常变化, 并能立刻清醒做出应对。
    不过显然, 服食了药剂的他意念会不自觉的集中在体内，以随时注意身体内部的变化，及时做出有益引导，对外界的感应也就没有那么敏感了。
    所以睡醒后, 雷哲首先感应到的是, 房间里因多了一个人呼吸而形成的分子乱流, 然后大脑才接收到手上传来的触感。
    房间里有人！是谁？在哪？床边？呼吸的高度……小孩子？不对, 我手摸到了啥？这个触感是……头发？闭着眼睛装睡的雷哲一边感应着周边的情况，一边在脑海里罗列出感应到的东西, 越想越糊涂。和床差不多高的小孩把头枕着我的手……睡着了？什么情况？
    发现对方似乎真的睡着了, 雷哲微掀眼皮, 看向自己被枕着的手, 然后便看见了哪怕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的银发。
    ……尤金？！他为什么在我房间里？既然都来我房间了干嘛不上床……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叫醒我？
    雷哲一头雾水，姿势别扭的爬了起来，看看仍枕着自己的右手背睡得正香的尤金，最后只能放弃起床穿衣的打算，又躺了下去。几秒钟后，床上的毯子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展开然后温柔地盖在了尤金身上，雷哲随后闭上了眼睛。
    再睡个回笼觉吧……
    于是一个小时后，拿着早餐推门而进的雷蒙德便看到了自家少爷啥都没盖，肚皮朝天，而尤金裹着毯子靠着床，枕着少爷的手恬淡安睡的样子。那一瞬间涌入这位兽人管家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看来是别想有小少爷骑膊马了……
    几乎是在门打开的同时，雷哲就醒了过来。看到门口那高大的身影，他正想比个噤声的手势，却感觉到枕着他手的人也醒了过来，抬头的时候还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手背，一股酥痒的感觉从末梢神经一路上行，最后狠狠地挠了他的心脏一把。
    尤金睡眼朦胧地看看门口的雷蒙德，又转头看看床上的雷哲，最近两年才渐渐有了点感情的深渊精灵偏了偏头，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
    然后呢？这就是你跑到少爷房间枕着他手睡觉的原因么？其实你不解释也没啥，没有小少爷骑膊马是有点可惜，但只要少爷高兴这些都是小事……内心戏丰富得锣鼓喧天，但面上纹丝不动的雷蒙德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虽然雷蒙德表现得很淡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尤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还不是来自于兽人，而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产生的情绪上的不对劲。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情绪，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地离开这里。
    于是精灵站了起来，戴上面具就想离开，却被一直津津有味旁观的雷哲给叫住了：“等等尤金。”
    见精灵转身做出倾听状，但实际上只是不想让他走的雷哲急中生智地问道：“你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咳，毕竟昨天晚上发现了你有感应其他精灵的能力，也许潜意识里你回溯了自己的身世？”
    尤金摘下面具，拉下兜帽，回想了一下梦境后摇头道：“这个梦里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就算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也提示不了什么。”
    雷哲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灯并接过雷蒙德手上的早餐，又示意兽人再拿一份进来，对尤金招了招手：“边吃边聊吧，那个声音说什么？”
    “就是让我快逃，”尤金顺从地和雷哲一起坐在床上，分吃着餐盘里的东西，“我不知道是谁在对我说话，仅能凭声音判断是个男人，应该上了年纪，其余的……”
    “语言呢？”雷哲突然问道。
    “什么？”尤金一怔。
    雷哲解释道：“虽然梦境有时候毫无逻辑可言，但它的基础是你的记忆和现实环境，不可能出现你听不懂的语言。也许能从那个声音说的语言，来确认声音主人的身份。”其实从声音说的话便能大概猜到是谁，雷哲却睁眼说瞎话，只想能把人多留一会是一会。
    没想到雷哲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完全被他过去严密的逻辑和分析唬住了的尤金，还真以为梦里声音的语言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面包，一边仔细回想着梦境。
    梦境开始便是一片黑暗。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就连尤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感觉不到四肢，甚至也不知道有没有睁开眼睛，就这么蜷缩在一片真真正正的黑暗中，不知年月的沉睡着。
    直到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刚开始那个声音很模糊，尤金怎么也听不清，于是黑暗开始涌动。虽然还是没有光线，依然感觉不到躯体，但静谧的平静被打破，尤金隐约知道声音是从哪传来的，便尽力想朝那里靠拢。
    下一秒，“快跑”二字便如惊雷般炸响，整个黑暗空间都被这个声音撼动，尤金不自觉地随着那个声音的指示开始跑。渐渐地，他感觉到了身体，感觉到四肢，然后便是无止境的奔逃，并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催促声。
    将梦境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尤金抬眸看向雷哲，有些遗憾地说道：“就是精灵语。刚开始有一段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在说什么，无法判断语言，但后面让我快逃的声音的确说的是精灵语。”
    雷哲点点头，接过雷蒙德又拿来的一份早餐，一边分给尤金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尤金，你最初拥有记忆的时候，大概几岁？”
    “十岁左右。”
    “在哪呢？”
    “蒂莫西星的一个巷子里。”
    雷哲手上的动作一顿，瞬间就想起了在狮子堡图书馆看到的关于狮鹫星域叛乱的记述。
    狮鹫星域没被达米安五世征讨之前，是和鸢尾星域、奇美拉星域并列的帝国三大封地之一，隶属于大贵族蒂莫西家族。性好奢靡的蒂莫西家族，将其星域的行政星球，也就是家族聚居地――蒂莫西星建造成了帝国最著名的销金窟，那里有帝国最棒的美食、最好的美酒、最美的美人、最刺激的玩具与最疯狂的娱乐方式，使得蒂莫西三个字成为了醉生梦死、酒池肉林的代名词。
    也是靠着这个方式疯狂敛财，在帝国成立时因军功上位的蒂莫西家族才迅速窜起，成为能和奥斯顿、纪伯伦相提并论的封地贵族。
    雷哲追问道：“也就是说，你没有出现在蒂莫西星巷子里之前的记忆，是吗？”
    尤金点点头：“嗯。”
    雷哲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吃起了早餐，心里却在仔细地琢磨着。
    十岁的孩子，没有之前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按理来说不会避开其他人。而他的特征又是那么明显，一旦现身，便会立刻被抓。可尤金不但没有暴露自己，还在蒂莫西星生活了许久，这虽然有他特殊天赋的帮助，可也无法解释他如何在没有记忆且无人教导的情况下，完美地规避了所有的危险。
    另外一个十岁的精灵小孩，怎么可能出现在封地贵族的行政星上？还能自由行动……这非但不合理，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哪怕尤金那个时候就觉醒了天赋能力，他也没可能穿越重重检查，再加上尤金曾经亲口说过，在他杀死妓馆老板时，因为体力问题一天只能使用两次天赋能力，距离也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