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
“后来呢?”
赵素衣双手一摊,耸耸肩:“后来我就退学了。老师三天两头找家长,我哪有家长?”
正说话间,旁边的小路上冲出辆车来。顾淮之一个急刹,他没啥事,把筐里的赵素衣给摔出去了。
顾淮之忙拉他起来:“还好我技高一筹,不然刚刚那辆狂野奥拓就成您新晋的爸爸了。”
“哼,他没那个福气。”赵素衣拂去身上的土,戴好眼镜,又人模人样的了。
经这一出,顾淮之也就不骑车了,眼看就要到烧烤摊,索性把车子锁在路边。他和赵素衣踏着月色走在寂静长街上,手腕处的白玫瑰闪烁着星光。
不远处的小烧烤摊还在营业,中年发福的摊主在喧闹声中满头大汗地烤着肉串。
他们选了处比较干净的位置坐下,顾淮之把菜单递给赵素衣:“吃什么,老板自己点。”
赵素衣接了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他神情专注,不像是在看菜单,而像是在研读《红楼梦》。顾淮之瞧赵素衣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干脆从他手里拿走了菜单,挑了些还不错的烤串,配上啤酒。
顾淮之目光又落在赵素衣身上。他见他在发呆,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这些行吗?赵老板?”
赵素衣回过神:“好,我好养活,吃什么都行。”他语气略一停顿,唇角漾起笑意,“我来人间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和我吃饭的。这说明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面总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光——比如我遇见你。”
说完,赵素衣拿出手机放了首经典曲目来活跃气氛:“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顾淮之不禁赞叹:“老板不愧是老板,放个背景音乐都如此清新脱俗。”
“谬赞了,谬赞了。”伴随着“沙噢沙噢沙里瓦”的歌声,赵素衣把杯子里倒满啤酒,端起来敬顾淮之:“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顾淮之回敬:“酒是粮食做,不喝是罪过。”
第二天,顾淮之是被闹钟吵醒的。他昨晚和赵素衣互相当对方的爹,都喝多了。今早一睁眼,宿醉后倦意上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他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关上闹钟,从床上挣扎了起来。
他简单地收拾了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便走出了出租屋。
屋外阳光明媚,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高大的梧桐树在柏油路上投下了大片阴影。
惠风和畅。
顾淮之慢慢朝家的方向走。
他路过了某大学,正逢下学的点钟,门口很多学生嘻嘻闹着。他又路过了公园,绿荫下有老人乘凉,天上有风筝在白云间飞。最后他路过了芙蓉江畔,那里一川碧水东流,草木芊绵。
顾淮之家距离芙蓉江很近,是一栋民国时建成的法式小洋楼。顾卿年纪越大,就越爱附庸风雅,往院子里种了好些颜色热烈的花,夏天一到,满眼大红大绿,甚是俗艳。
顾淮之到家的时候,顾卿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他轻轻推开未关上的大门,唤了一声:“爸。”
顾卿闻言,忙放下手里的书,看向了顾淮之。他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语气平缓:“回来啦,儿子。”
“回来了。”顾淮之坐到顾卿身旁,“爸,我找到工作了,还租了间房,以后在外头住。”
顾卿想了想,说:“也行。”
“你就不问问我找了个什么工作?”
“你喜欢就行。”顾卿说,“什么工作都比你出去瞎鬼混强...在外边要是被人欺负了、被人骗了,就给爸爸打个电话,给你哥打也行。自己一个人住,可千万要注意。你不会做饭就别去厨房瞎捣鼓,这不前天有个学校发生火灾,就烧死了个老师......”
“行了,行了。”顾淮之打断顾卿,“爸,我是去厨房研究核武吗?我也老大不小了,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烧不死自己。”
顾卿打量了顾淮之几眼,哂笑一声:“心智健全你还玩离家出走,现在十几岁的小孩都不玩这个套路了,还心智健全?嘁,行吧。”
经顾卿这么一说,顾淮之也觉自己幼稚。他心里尴尬,忙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知错能改......”
“改完再犯,恩?”顾卿叹息一声,“淮之,我呀,就是怕死了以后见到你妈妈。万一她要是埋怨我:‘顾卿,淮之小时候那么乖,怎么长大就被你教成这个样子?’你说,我该如何回答?......这是我的错,我没办法回答她。”
顾卿拍了下顾淮之的肩膀,把书放在小石桌上:“你刚刚说自己找到工作,能自立了,爸爸就很高兴。好啦,不跟你发牢骚了。你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给你动,你要搬出去住的话,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没有?”说着,他就向屋子里走去。
顾淮之望着顾卿的背影,心头涌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小时候,他时常跟着父亲身后,和父亲比个子,嘴里喊着:“爸爸爸爸,你瞧我是不是长高了?”
那时候的顾卿会把顾淮之抱起来,说:“长高了,长高了。以后淮之会长得比爸爸还高。”
现在,他真的比顾卿高了。
顾淮之正出神,走在前面的顾卿回过头,瞪了顾淮之一眼:“傻儿子你愣着干吗,还不过来!”
眼前的顾卿和顾淮之印象中父亲高大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笑着跟了上去:“来了。”
顾卿放在桌上的书,是一本新修订的《徐志摩诗集》。此时有风来,哗啦啦地吹开书页,翻到顾卿用书签夹着的地方,白纸黑字印着首短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一通收拾,差不多到了七点。顾淮之搬完家,送走还有应酬的顾卿之后,从柜子里拿了桶“康帅傅”,烧开热水泡面。
面才泡开,顾淮之还没吃几口,耳边就传来“砰砰”地敲门声。
“谁啊?”顾淮之撂下手中的塑料叉子,趿拉这拖鞋去开门。
门后,站着一位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他面容清俊,身材修长,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映衬得整个人如同芝兰玉树般美好。男人看着顾淮之,银色的领带夹在夕阳光照里烨烨生辉。
顾淮之诧异:“哥?”
“爸给我打电话说你住这,我过来看看。”顾浣衫走到桌边,随手端起“康帅傅”扔到了垃圾桶里,“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一边说,一边在顾淮之厨房里翻腾,可惜找个半天,只找到两个鸡蛋和半锅隔夜米饭。
顾浣衫皱眉:“......”
顾淮之腆着笑:“你随便做。”
“做个炒饭吧。”顾浣衫将两个鸡蛋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成蛋液,“你出去这几天,爸爸很担心,怕你在外边被人给欺负了。他老是在家里念叨:‘淮之怎么还不回来?’”
“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你,但都找不到。我想,你肯定是故意躲起来了。”顾浣衫把油放入锅中加热,“你小时候一生气了就喜欢往大衣柜和其他看不见的地方躲,谁叫也不出来。”
“对了,听爸爸说你找了个工作?在哪工作?”
“老板叫什么,对你怎么样?”
“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
“家政公司的电话我给你写纸上了,不想收拾屋子就叫阿姨。”
“我新办了张银行卡,里面有些钱。密码是你生日,给你放桌子上了。”
“要不你换个房子住吧,我在兴华路那边还套有房空着,装修好的。”
“......”
顾淮之听顾浣衫这顿唠叨,觉得一阵头大:“顾浣衫同志,我觉得你不像我哥,像我第二个爹。”
“胡说八道。”顾浣衫把打散的蛋液倒入锅中,满屋子飘起了蛋香,“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总希望你能好好的。”
顾淮之摸了下手腕上的白玫瑰,他沉默片刻,忽然说:“你从前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顾浣衫动作一顿,他拿着饭铲回头看顾淮之:“是吗,什么时候?”
顾淮之想了想:“我八岁的时候。那年咱妈刚走,老顾自个蹲在角落里伤春悲秋,没空管我。我还不太清楚死是个什么概念,到处找妈妈都找不到,最后躲在大衣柜里头哭,非得要去找她。”
“你就把我从大衣柜里给揪出来,双眼瞪得像个黑脸张飞。你跟我说,妈妈不在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要我好好的。哦,你还顺便打了我一拳,给我打懵了。”
这许多日子过去,他的哥哥又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
“你还挺记仇。”顾浣衫把热腾腾的炒饭端到桌上,对他笑,“来尝尝。”
顾淮之崴了一勺炒饭,的确比泡面要好吃:“浣衫同志手艺不错,万一哪天咱们家破产了,就到大街卖炒饭。我跟老顾给你打下手。老顾生火我刷碗。”
“行吧。”
顾淮之看着哥哥的笑,倏而记起赵素衣念的那句话来:
“——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面总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光。”
夜色里,轮船经过芙蓉江,汽笛悠远,白浪涛涛。江岸对面高楼林立,处处霓虹。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前面总会有另一番不同的风光。”——三毛《送你一匹马》
☆、将军(1)
七月中,晚上,祁州市下起了雨。
兴华路两侧的霓虹灯在雨夜中寂寞地闪。商业区的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有173号的书店还亮着灯,水一样的灯光穿过干净的玻璃窗泄了一地。
书店里的钟表“哒哒”走动,当时针指向十二点的瞬间,坐在阅读区的赵素衣像是听到了讯号,从小沙发上蹿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晃了晃,兴冲冲地嚷:“淮之,到点了,你快亲亲我!”
宣宣正坐在柜台边喝咖啡,她头回听见如此光明正大的“索吻”,一个没忍住,刚喝到嘴里的咖啡“噗”地喷了出来。
宣宣一脸诧异地瞧赵素衣和顾淮之,目光炯炯,恨不能在他们身上戳几个洞出来。她愣了愣,也不知脑补了什么奇怪东西,满脸惊恐道:“妈呀!赵素衣你这个老妖怪,臭不要脸的玩意,怎么还出卖色相勾引小鲜肉?”
“别听他瞎扯淡。”顾淮之低头拿出手机,打开了某粉红色软件给宣宣瞧,“他几天前发现了个脑残app,说是情侣之间互相签到,签满一年就给1314块钱。老板想钱想疯了,可惜他还资深光棍一个,有个屁情侣,这不非拉着我陪他签到,钱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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