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赦免 上
“桑语……”虽然时过多年,但白檀依旧从人眼中看到难以愈合的伤痛。
褐色眼瞳从远方空无处转回,对望着白檀,笑桑语的唇角却扯起了笑容。
很恬淡,跟人瞳孔中的痛苦完全不同。
白檀明白了,深吸一口气,他点了下头,重重道:“你说吧,我听着。”
“谢谢。”撑在假山上的手移开,白檀看人直挺挺的站在原位,似乎已经从某段记忆中走出。
“母亲从床上爬起,她托父亲之前救过的几个年轻人,把从强掳走我的那个男人那里夺回,带着我,一瘸一拐的跑进无人区。”
“她凭借一张破碎的地图,想带我去找其他聚集村落,却在半途就重病倒下,弥留之际,她毁了我的脸。”
“什么?”白檀一下从石头上站起,走上前两步,手摸上人脸颊,好好捏了两把,“你的脸好好的呀。”
笑桑语轻笑,看他着急神色,手覆盖上白檀的手掌,摇了摇头道:“母亲怎么忍心真的毁了我,她涂在我脸上的药膏虽然剧痛无比,却只要涂抹对解药,总会慢慢恢复,死前她就告诉了我解药的配置,她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们早有准备,却没想到,灾难来的这样快。”
白檀收回手,对面之人的触感和温度还残留在他指尖,让他一时心中颇为复杂和感伤。
当自己小时候因为不能出房门而大闹的时候,身前这个造物主的宠儿,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当自己使劲闯祸希望得到父亲和哥哥的注意时,眼前这个人却在深深的恐惧中挣扎。
笑桑语没有一天不担心自己缠绵病榻的母亲,和风里来雨里去担负起一家人生活,每次外出都在搏命的父亲吧。
而且,当他面对自己的容颜,周边不怀好意之人恶意窥探的目光,心中该有多少不安,多少煎熬,那个时候的自己呢?
正在为双脚不能落地而每日没缘由的发脾气,白檀总觉的因为担负守护者职责而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他觉的自己很不幸,每一日的生活都很悲哀,却没想过在遥远的星球上,还有人过的远比他艰难十倍。
可就是这样的过往,人现在却轻描淡写的跟自己说着,丝毫没有怨怼上天对他的不公。
白檀虽然从他眼神和话语中感受到痛苦,但更多的还是回忆和期望。
“我被人捡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了半口气,那时候周遭人都因为我腐烂的脸而避开我,只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始终陪在我的身边,他很笨拙,动作总比人慢半拍,但是……他为我涂抹药膏的时候,真的很温柔。”
白檀从人眼中看出虔诚,回忆着过往,笑桑语叹息了一声。
压抑下的叹息,却因为这份心情更显得深沉。
还有那一丝丝夹杂着的甜蜜。
“那个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叫信远,是山脉另一头聚集村落中的孤儿,他有一身的蛮力,脑袋却很迟钝,正常人说什么,他总要花比普通人多两倍的时间才能给出回应,捡我回去的时候,他正跟自己村子里的成年人们出去捕猎,当时谁都不愿意背回我,只有他,傻憨憨的放弃了当日所得的肉食,把我这个丑八怪给带了回去。”
“他们村子里,谁都不愿意收留我,甚至还因为我瘦弱的身子,腐烂的脸而远离我,当时村子里的长辈对他说,若要收留我,只能靠他自己来养活,可他也不过大我三岁,虽然力气大,但要养活一个同龄人真的不容易,但他还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眼望着假山上飞流下来的水花,笑桑语眼眸微眯着笑起来,这种笑容,跟之前白檀所见的全然不同,“他还是跟着自己村里的人出去打猎,可就算那样,也不忘空了就给我采摘各种草药想要治好我的脸,偏偏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只想着,等我们再大一些,我就骗了他出去跟我单独生活,到那时候我再治好自己的脸,让他知道他的这笔生意不亏,我不是个丑娃娃。”
大概真的很期待那种生活,白檀从人眼中看到了明亮光芒。
“有的时候,他出去七八天都没有半点收获,我们凭借很少的一点食物过活,可就算这样,他也从来没有饿过我,你不知道,他饿的难受了会半夜起床喝水,他会把水壶拿到门口,躲得远远的,他怕被我发现了。”
“他还会去吃一些特别恶心的虫子,还东藏西藏的笨死了,就算被我误会吃独食,也不肯说出来。”
大概这段时光是被笑桑语牢牢珍藏着的,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现在对白檀说起,也不过是一笔带过。
“后来我们再大一些,真的搬离了聚集村落,找了个山洞独自在外过活,那两年远离了所有人类,一切都变得简单,我们只有彼此,我永远记得,信远看见我真正容貌时的表情,他结巴了许久,才说了两个字,他说,漂亮。”
白檀听着不自觉翘起唇角,虽然只是听笑桑语说起,他却仿若能够看到那个粗壮男人憋红的脸和笨拙的话。
“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了,是我,强迫的他,他进入我的时候,表情还是呆呆的。”
“噗!”虽然嘴中什么都没有含,可白檀愣是被自己呛到了,明明之前一直是很唯美的,相依为命的故事,怎么突然就转为了少儿不宜呢。
可看人脸上的幸福表情,他实在不忍心继续咳嗽下去。
并未在意他的失态,笑桑语继续把故事说下去,“后来,我和信远外出捡拾鸟蛋的时候,惊动了鸟群,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还摔断了一条腿,好在他杀了领头的鸟,那些体积不大却很凶残的鸟群终于散去,他带着那颗发亮的晶核,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把我带回了山洞,可是回去后,他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而且他的那条腿,再不治的话,怕是永远都会那样,我不忍心,我回了村落,虽然从我们搬出来后就很少回去,我苦苦哀求村落中略微知晓医术的人随同我前去,看了后他告诉我,要去王城中找最好的医生,我们有的钱财不多,我便带着那颗晶核,去了王城。”
“到那后,我找了很多医生,可是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就算我拿出了光核,也没有人愿意陪同我千里迢迢去山脉中为信远看病。”
“那时候,晶核能量还没有被发现,晶核体系更是无从说起,我苦苦纠缠那些医生,却被人打了一顿后扔到街上,那时候我便知道,凭借那张易容过的丑陋脸庞,只会更让人看不起,我洗去了伪装,最终引得了区内一个贵族的注意。”
“他说会带我认识一个贵人,只要他答应,就一定能够救信远,我别无他法,只好随他前去,可哪里知道人家看上的并不是我带去的晶核,而是我……”
“那个人是谁?”白檀好奇的很,他没有忘记笑桑语是被谁送过来的。
“是十九区的王,他们不怀好意我又怎么能从,我拿出了晶核直接吞进了肚子。”就算这时候说起,白檀也能感受到笑桑语当时的决绝。
来地球后,他也对晶核稍微进行了了解,知道在晶核体系出现前,吞吃晶核或光核就被视为自杀。
那是高浓度的辐射凝结体,顷刻间就会要了人命。
白檀没想到身前之人柔弱的样子,居然会迸发出这样决绝的力量。
可是既然如此,今日又怎么会认命的,被他人送来给其他人做玩物呢?
“我知道他们就算占有了我,也不会去救信远,我宁可死了,在地狱里等着他,可哪里知道,我没有死成……你也看见了,我拥有了这样的能量。”伸展着手,笑桑语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眼天空。
白檀看出了,人并不喜欢这个奇异万分的异能。
“十九区的王那时候就改变了主意,他问了我信远的事情,还命人前去救治了信远,却要我答应为他所用,他培养了一批像我这样的男人女人,专门送给他所看重的各区权贵乃至王族。”
“所以你被他送来了?可你那时候,不是宁可死也不让他凌辱你吗?”白檀问这话并无意冒犯,他只是真的好奇。
“那时候,我没有跟他谈判的能力,所以我知道,就算从了他,他也不会去救治信远,可今日……”笑桑语抬了下手,一只停留在院落树枝上的不知名小鸟落到他指尖上,“你看到了,拥有这样的异能,我才能吸引各区见惯了美色的王权者。”
“我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不寻死,他把信远拿捏在手中,逼我听命于他。”
“可是他干嘛把你送给闻人诀?”白檀不明白了,这样的筹码不是应该更慎重的使用吗,闻人诀这种恶鬼,说不准哪根神经不对就把人给杀了,到那时候,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冷笑一声,笑桑语震动手臂,停在他指尖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飞离,带着点不以为然,他道:“虽然十九区的位置并不算在东南,可却是东南连接外面世界的缓冲地带,复兴联盟那边他没有目标也犯不着,至于四区、十一区、十二区和十四区的共主仲勐,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个会接受这种讨好的人,说不准弄巧成拙让人反感起了十九区,对于东南这边,也许他最看好的是闻人诀,这才把我送给他,他这是在下注,若是成功了,不但能提早讨好东南的霸主,还能因为我在人身边,不时为他图谋些好处,更可以通过我,了解东南的一举一动。”
“真是卑劣!”白檀很瞧不起这种作为,拿捏着别人的爱人,让人以身体作为代价,来为他图谋利益。
笑了下,笑桑语轻柔道:“可是这些年我在他手下训练也不是白呆的,我的美色能够诱惑他的敌人,也能够一定程度诱惑他手底下的人,虽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行事不敢太过,但也大概查清楚了信远的位置和所在,也积蓄了一定的力量去营救信远,所以……”
对还沉浸在自己故事中的白檀,笑桑语表情沉重的又一次跪下,脑袋直直磕到了地面,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我离开,让我去救信远,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愿意毁了自己的容貌,我们会远走高飞,再也不出现在人前。”
白檀:“……”
感动是感动,爱情故事很甜蜜,可是地上人现在的这个请求,更让他悲伤。
真这么做了,闻人诀会怎么杀自己呢?吊死?不对,这种死法太仁慈了。
“你……为什么……找我啊!”不是问句,抖动的嗓音透出他的悲愤。
笑桑语头也不抬的肯定道:“我有深爱的人,知道爱一个人的感受,你这么爱闻人诀,怎么能够容忍他的身边有其他人,对吧?晚宴那日,你明明豁出去了也不愿意我留下来,所以求求你,成全你自己,也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