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赦免 上
整日的劳累和不时的责打,让这帮人脸上很少有其他表情,麻木和习以为常,大概会终止到他们生命完结之时。
只有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出现些情绪。
比如现在,身边的少年从床底扯出已经成为黑色还长出霉斑的被单,抱怨了声,“该死的。”
闻人诀看他手中床单,上面黄白斑点已经风干,那味道远超过他们手中抱着的其他衣服。
他不动声色移开两步,从旁边取过堆好的衣服。
好运赌坊大楼后,有两栋五层楼高的院子,好运赌坊大概是租借了他们门口的空地,搭起几个简单的棚子,中央打了口水井,闻人诀抱着竹篓蹲到一边时,空地上已经晒起了不少衣物。
他今天的动作有些慢了,这些人中大部分已经完成了早上的任务。
到赌坊已经七天,闻人诀差不多可以适应这里的节奏,今早如果不是突来的心悸让他躲起来休息,恐怕也能差不多完成手中的活。
等打好水,开始洗衣服,三三两两洗好的人已经站起身往大楼里跑,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
虽然都是侍仆,但也是分等级的。像他们这种不在前头伺候,又没有明确跟着主子的,大多生死有命,没有工钱不说,常常吃不饱,若病了最多得点药,看不好赶出去扔到街上了事。
等闻人诀把手中的衣物全部洗完,到了他们这些后务侍仆用饭的地方,果不其然,几个空桶里连汤汁都没了,他扒拉了半天找的食物,还塞不满一口。
只尝到了食物的香味,让他劳作半天空荡荡的腹部更加绞痛着难受,但这种感觉不是最致命的,他寻了个角落蹲着,楼梯口处拐角下的这处空隙,平常没有人会注意到。
慢慢抱膝团起,前厅传来的歌舞声让闻人诀的神思一时有些飘散,早上的心悸让他错以为是能量的回归。
可很明显,手脚的无力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
把胸口处掏出的维端重新塞回衣服,这个神裔世界的高级造物,到如今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包括不知去处的天眼。
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自己的身子得到过神眼的增强,哪怕现今能量不在,但基本的体质还是保留下来了,但再这么被折磨下去,能撑多久他也没有把握。
虽然不喜欢太过依赖天眼和维端,可到底它们太过好用了,不知不觉的自己开始越来越习惯它们所带来的便利,而现在,只是重新剥夺它们,自己便无法生存了吗?
闻人诀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几天的麻木,他可以理解为是自己在寻机而动,也可理解为是一种退缩,一种得知自己重新一无所有,失去所有依仗后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蹲在这方角落中,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掌。
黑暗中不可视物,可闻人诀还是盯着手心的方向,默默对自己发问。
不过是回到开头的地方,你便一蹶不振了吗?
还是寻机回到十八区吧,虽然不是很肯定向阳黑虎他们的忠诚,但短时间内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自己还能安逸做王,而不是像现在,猪狗不如?
脑中忽而晃过安老的样子,腐烂的躯体,死前带着恨意的诅咒,闻人诀这段时日被压抑在心中的另外一个自我开始慢慢复苏,嘴角轻轻开合,瞳孔中的毒辣肆无忌惮蔓延,冲破他本面无表情的淡漠。
有脚步声,靠近这里。
突来的声音打断他扭曲思绪,垂着的头忽扭回,闻人诀视线紧缩着盯向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不是神,所以他会迷茫,会偶尔的脆弱彷徨,也会有突然的倦怠。
正因为还不是神,所以他肯定会失败,会受伤,甚至会被算计,也会有挫败。
每个强者都是一步步攀爬的,闻人诀自然不例外,尤其他的人格其实是不完整的,他在某种程度来说,是个新生儿,他要一步步变的不只是实力,还有人格的饱满外慢慢完整起来的自我世界观。
第74章 少年乐人
有轻微的光线闪过,闻人诀猜想对方带着手电筒。但很快的,来人就关闭了灯光,脚步极为小心谨慎的从这处走过。
对有个人在这里的事情,毫无察觉。
闻人诀有意动了动身子。
“啊!”一声短促惊叫,来人貌似发现了他这个暗中的生物,惊吓出声后,又自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短时间,黑暗中只留有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和另外一个粗重的喘息。
乐人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是偷偷出去替主子买东西,不敢从电梯下来,走的楼梯,还没敢从正门,走的侧门小道,没成想这里居然还躲着人。
心中犹豫了一下,自己替主子出门的事情,千万不能惊动那个人,否则主子又得遭受无辜的折磨。
想着给自己打了打劲,从怀中掏出主子给他的小手电,一手还捂着自己嘴巴,另外一手朝着那个“生物”所在的方向开了手电。
迎着光线,闻人诀闭着眼睛仰起了脸。
“啊这个!”哪怕捂着自己的嘴,乐人还是叫出了声,半天才回神般止住声音,但却蹲下身子去,抱着手电发起抖来。
光线总算不再直直照着眼睛,闻人诀睁眼,视线重新适应了会黑暗,才看向紧握着手电,蹲着发颤的人。
是一个身型瘦弱的少年,黑色长发被绑缚在脑后翘的高高的,身上穿着和自己相似的侍仆衣着,白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笔直合体的黑色裤子衬的少年身型姣好,圆圆的脸庞透着股稚气,红润的嘴唇如今正开开合合。
黑暗中,少年细微颤抖的声音试探道:“你……是人是鬼?”
没回应,闻人诀忽而站起身子,往少年的方向逼近一步。
乐人看“怪物”靠近自己,愣是忍住惊叫,本意想跑,只是双脚无力,一个屁蹲摔倒,连双手抱着的手电都滚落到地。
捡起手电,闻人诀无声蹲在少年身前。
一言不发,沉默。
从惊恐中逐渐回神,见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乐人开始打量起这个怪人。
灰色的布衣外套着蓝色马甲,这是后务侍仆的穿着,近距离下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臭味,乐人想抬手捂鼻子,但想了想,这个动作也许会伤害到身前的怪人,还是作罢。
他又小心打量对方,看人安静蹲着,像只听话的大型犬,突然心有不忍,在赌坊呆了这么些年,他怎会不明白,容貌丑陋被低价买进来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和待遇。
眼前这个怪人大概是吧。
再开口时,话音虽还带着细微的颤抖,但异常温柔,“你是后务侍仆?”
闻人诀点头。
松了口气,乐人坐起身,左右环顾这方小空间,朝着怪人伸手。
闻人诀配合的把手电还给他。
乐人接过手电立马关上。
只在黑暗中问道:“那你怎么在这里啊?”
黑暗中彼此都不能视物,哪怕两人距离极近。
乐人问话时还在黑暗中四处打量,而闻人诀则在对方关上手电后就抬起了头,目光开始肆无忌惮扫视起身前蹲着的人。
对方的语态变化太过分明。
闻人诀的眼睛形状其实很好看,但因为长在那张脸上,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
他是睡凤眼,眼睛细长,大半个瞳孔都被眼帘盖住,看着永远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眼尾上翘,如今因为若有所思,细眼微合,透着不知名的光。
他其实看不清身前少年的表情,但大概的轮廓下,让他生出了个想法。
故意发出说话前的呜咽声,他声如蚊蚋道:“饿了。”
和语句的细声细气不同,乐人如可以看清他的表情,就会发现他淡漠的不似活人的神色。
听见他的回话声,乐人愣了愣。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幽幽散去,伸手在怀里掏了掏,乐人抓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方块。闻人诀伸手接过时闻到里面的香味,触手还有余温,不知是少年体温,还是食物本身的。
把吃的塞进身前人手中,乐人快速站起身,本想转身就走,想了想还是多嘴吩咐了句:“别跟人说你在这里瞧见过我。”
没来得及等回应,少年说完就急匆匆转身跑开。
只还跑出不到五步,又一个急转回过身来,到了闻人诀跟前,先呼哧呼哧喘息上两声,才又急促说了句,“你以后要是饿了,晚上十点左右来这里等我,我把主子吃剩的,给你捎些下来。”
同样没给人回应的机会,乐人几步就又跑开了。
等确认人确实已经离开,闻人诀又蹲回那方黑暗小空间,把刚得到手的食物打开,是几块鸡肉,捡起一块,他塞进口中。
也许是个突破口……闻人诀想着重新合上眼帘,不管如何,最起码也能保证自己不再饿肚子。
这就像个隐秘约定,之后的几天,闻人诀每次去楼梯口等乐人,对方都会来。
乐人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对这个人伸出援手,他在赌坊的这些年来,遇到的可怜人又不止这一个,自己也只是个奴仆,每个都伸手,又哪里管的过来。
第一次去那给人送吃食的时候,路上他还在嘲讽自己多管闲事,又想对方不一定会来,没想到,那个“丑家伙”真就在黑暗中老实呆着,等他。
那一瞬间,他觉的自己被触动。
想着也许是多年不见的怜悯之心刚好复苏,也或许因为对方高大的个子,木讷的反应声音却细小的可怜。
又一次把吃食递给对方,他坐在了人身旁,顾不得对方身上的恶臭,开始了日常倾诉。
几天下来,乐人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就是把憋屈了一整天的委屈和想说的话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说。
他们这样约定着碰面已经有七八天了,可除了第一天打开手电筒外,他们每天都在黑暗中,只凭声音认别对方,真算不上碰面。
乐人一开始觉的自己只是在怜悯对方,后来就觉的,正是对方的木讷和沉默,让他找到了可以诉说的人。
于是之后的送食物就像是一场交易,他让对方不再饿肚子,而对方则负责无声接受他满肚子的牢骚。
乐人喜欢他的安静。
他其实不需要诉说的时候对方能有太多反应,有个喘息声在身边就可以了。
今晚也和往日一样。
黑暗中他把主子吃剩的食物递给对方,而后开始轻声说话,“今天主子又挨打了。”
“真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下手那么狠。”
“明明感觉他是喜欢主子的啊。”
“哎,飞驰大管事今天把楼上的侍仆都召集在一起,把犯事的晨子他们一个个的活活按在水桶里淹死了,天知道,我吓的都快趴下了。”乐人苦笑一声。
黑暗中只有他一人的声音,身旁安静的只有咀嚼食物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