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
安静的地方只有风声偶尔响起,韩栋听得入神,竟不知疲倦。他看到小小的野花被风吹拂得摇摇曳曳,看着远处的垂柳被风拂起了绿梢。这一刻,仿佛连声音都隐没了,只有无声的画面,在缓缓变化着。他走进这画面,成了静止的生命,毫无尽头的生命。当有一天,绿叶枯萎,根植腐烂,他会跟着一起腐烂,成为这块土地的一点肥料。
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韩栋早已忘记身边还有个人,他的脸上露出安逸的神情,久久不褪。司徒彦好奇地看着他,不忍心开口唤醒他的意识。
渐渐地,司徒彦闭上了眼睛,沉睡过去。
这段时间,他陪着失眠症的韩栋日夜颠倒,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这一睡直到月亮升起,温度降了,才睁开眼睛。司徒彦醒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韩栋还在吗?
扭头,看到韩栋就坐在自己身边,歪着头看过来。司徒彦笑了笑,坐起身,揉揉酸痛的脖子:“冷不冷?”
韩栋摇摇头:“这里很好。”
司徒彦说:“看出来了,你心情不错。”
“嗯,还可以。”
“愿不愿意跟我谈谈,下午案子的事?”司徒彦毫不犹豫地问。他不担心韩栋无法接受,也不担心刺激到韩栋。如果治疗师犹豫了,患者就不会相信你,甚至是质疑你。
司徒彦坚信,韩栋没有别人想的那么脆弱。
韩栋只是微微怔愣了一下,说道:“卫君教过我很多东西,包括如何分辨犯罪者。死者的嘴,不干净。”
司徒彦挑挑眉:“你指的是:接吻?”
“嗯,接吻。”韩栋点了点头,“没有感情,不会接吻。女人是感性的生物,就算患有一些心理疾病,雌性激素还是决定了她们要比男人感性。只有女人才会亲吻自己的猎物。很深很深的吻,舌头……纠缠在一起,因为用力,死者的嘴唇和舌头都破了。她想要吃掉他们。”
“你的分析还不够具体。”司徒彦放下自己治疗师的身份,跟他探讨起来,“男性也会亲吻自己的猎物,只要感情在。我说的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也不是‘欲望’,而是各种对凶手来说,达到沸点的‘情绪’。你说他们接吻我相信,没有最初的一点甜头,那些男人不会相信她。”
“不,你根本不懂。”韩栋反驳道。
司徒彦觉得自己比他懂得多,但还是不耻下问:“我不懂什么?”
韩栋扭过半个身子,对着司徒彦,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这里,有很多秘密。”
“哦?”
不等司徒彦继续问下去,韩栋忽然靠上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司徒彦有些怔愣,韩栋却问:“这是什么吻?”
“纯洁的。”好吧,他转换的很快。
随后,韩栋又靠上去,这一次在司徒彦的唇上狠狠碾压。这个吻,很快结束了,韩栋继续问:“这是什么吻?”
“愣头青啊!”司徒彦笑道,“冲动的吻。”
夜空下,韩栋半跪在草地上,眼神漠然。他再度靠近司徒彦,搂着他的脖子。这一次是纠缠的很深……
一吻过后,司徒彦有些气喘。不等韩栋问他,他说:“情人的”
韩栋很满意他的回答,继而又凑了上去。这一次,他咬住了司徒彦的下唇,在齿间、在舌尖上啃咬舔弄……
司徒彦试着推开,韩栋规规矩矩放了手:“这一个呢?”
“挑逗,勾引。”
韩栋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司徒彦则是哭笑不得:“你怎么把尸体照片拿出来了?”
“想知道结果。”韩栋回答得理所当然。
司徒彦轻轻叹息了一声:“韩栋,你想告诉我什么?”
忽然,韩栋的眼睛有了焦点,直勾勾地盯着司徒彦,“我被男人伤害过。大学时期整整一年。他从来没吻过我,他会撬开我的嘴,往里面吐口水,往里面撒尿……”
说着痛苦往事的韩栋居然神色如常,司徒彦越听心里越疼……
“他也用玩具伤害过我……”
“别说了!”司徒彦猛地捂住了韩栋的嘴。直到现在,司徒彦才明白韩栋究竟要表达什么。
正常的吻跟变态的吻是不一样的。四名死者经历过的,他也经历过。所以,他能一眼看出,死者身上留下的一些痕迹来自于女人,一个不正常的女人。
韩栋也不正常,故此,他的思维、表达方式同样不正常。但有时候,他思考问题的方向是正确的。他面无表情地拉下司徒彦的手,说道:“卫君会让我回忆这一切。他说,我敢于回忆,敢于讲述,才能证明我康复了。司徒老师,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面对韩栋正确的分析,司徒彦只觉得一肚子火气。他咬咬牙,蹙着眉:“回去吧,天凉了。”
没有得到答案,韩栋很失落。
从那晚之后,韩栋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司徒彦不理不睬。司徒彦也不再试着去靠近他,剖析他。他们好像进入一个怪圈,谁都走不出来。
时间一晃过了一周。警长急急火火地找上门来,哭丧着脸,说:“虽然我们确定了嫌疑人,但是没有证据。司徒老师,您再帮帮忙吧。”
司徒彦纳闷。他的工作就是协助警方确定嫌疑人,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你们还要什么?警长那眼神飘飘悠悠地落在了韩栋身上,司徒彦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绝对不行!这句话涌到嘴边,被生生吞回了肚子。司徒彦细想想:“我要问问他本人的意思。”
于是,阳台上,摇椅前,司徒彦直言:“愿意去吗?我尊重你的选择。”
韩栋困顿了许久,才说:“你愿意让我去吗?”
“不愿意。”
“我去。”
司徒彦:“……”
04
在执行特殊任务前,韩栋需要一次脱胎换骨。整个过程,司徒彦紧跟在他身边,怕他的病情发作。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韩栋的情况稳定了许多。但,司徒彦坚持,所以一切准备必须在协会里做!
司徒彦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看到造型师和美容师站在面前的时候,韩栋紧张地躲在了司徒彦的身后。一旁的导师偷偷对身边人说:“他开始相信彦了,这是好现象。”
在司徒彦的保护下,几个人把韩栋从头到脚改造了一遍!大家都很愉快,唯独司徒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看着韩栋从本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样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漂亮男子,就觉得牙根直痒痒!
不得不说:韩栋那副摸样足够激起各种人的保护欲。
助理姑娘夸张地说:“我真想把他偷回家。”
今晚就是最重要的时刻了。距离出发还有半小时,司徒彦陪着韩栋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韩栋冷漠而又镇定,司徒彦的心里早就长了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警长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协会大门外等候。司徒彦挂断电话,走到韩栋身边:“走吧,警长来了。”
韩栋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口走。他的镇定虽然跟心理疾病有些关系,属于对危险认知障碍的一种,可司徒彦还是拗不过劲儿来。总觉得就这么放他出去了,这人怕是再也回不来。
一时冲动的司徒彦在不假思索的状态下,拉住韩栋的手腕……
蜻蜓点水,掠过唇角。
韩栋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木讷的常态。司徒彦也没有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而觉得不适,打开门,让韩栋率先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韩栋一直在摸着自己的唇角,面色木讷;后面的司徒彦后知后觉,脸皮才泛红发热。他们保持着沉默,走到协会大门。
司徒彦看着也有些紧张的警长,下意识拉住了韩栋的手腕:“我把他交给你,安全第一。”
警长保证,只要把凶手引出来,就立刻保护韩栋撤离。韩栋还是没什么感觉,看着已经打开的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车外,司徒彦交给警长溶好的药液针剂,低声叮嘱:“他有惊恐障碍,万一在酒吧里发作了。你马上给他打一针,通知我。”
警长蹙蹙眉:“你真的不跟我们去?”
司徒彦转眼细细看着韩栋,遂摇摇头:“我有我的工作。”
好吧,警长表示有点遗憾,但他已经请了韩栋,不能再提诸多要求。于是,警长以及两名探员,带着韩栋离开了协会。
直到他们的车完全消失,司徒彦才转回身。
这段时间,警长下了大力度搜查凶手。虽然确定了目标,但对方没有任何再次作案的动作,其他方面的线索少得可怜,没办法直接逮捕凶手。无奈之下,才请韩栋充当诱饵。警长在路上跟韩栋说明情况。
凶手已经在某个酒吧流连了十天,但十天里都没什么动作。他们分析,凶手很可能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猎物,所以迟迟不出手。如果今晚还没有人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恐怕明天凶手就要换地方了。
韩栋只是安静地听着,当警长拿出嫌疑人照片给他看时,他才说:“我认得她。”
什么意思?警长不好多问,因为司徒彦叮嘱过:他不说,你千万别问。
谨慎起见,警长在酒吧里安排了两名探员。部署好一切后,他亲自确认了一下韩栋身上的联络器,随后才说:“放心,我们的人就在你身边。” 韩栋半分表情没有转身走过马路,一个人步行了两条街,推开酒吧的门。
一脚,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炫彩的霓虹灯、轰隆隆的金属音乐、千奇百怪的男男女女。韩栋的脸色白了一层,紧紧握着拳头,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涌出想要逃离的念头。
不能走!想要的还没得到……
韩栋闭上眼睛,回忆司徒彦教给他的呼吸法,极力镇定下来;回忆司徒彦对他说过的话,努力适应一切。
渐渐地,脑子里只剩下司徒彦的声音:其实哪里都一样。广场、教堂、马路、公寓,这些地方都会让你觉得陌生,进而缺乏安全感。其实我也一样,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会连续失眠很多天,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时候,我也会提心吊胆地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罪犯。有一段时间,协会经常派我外出,我的作息时间彻底混乱了。回到协会以后,老师给我疏导,他用了我最讨厌的方法,唱歌。
哼着法国乡间的民歌,简单的曲调从司徒彦略带些沙哑的嗓子里发出来,竟然格外地好听。那首歌没名字,只有一句歌词。
我的家乡,就在那里。
“我的家乡,就在那里。啦啦啦啦……”韩栋哼唱着从司徒彦口中听来的歌,穿过跳舞的人群,穿过搂搂抱抱的男男女女,一路走到吧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