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
苏念的脸色很苍白,眼神沉暗,冷冷地看着白颉:“是啊,为什么没有发现?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白颉好笑地说,“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法力、没有法器、更没有摄魂香那类的东西。是你自己的心在搞鬼!”
“胡说!”苏念恼羞成怒,不愿意面对现实。
白颉撇撇嘴,挑挑眉:“哪里说得不对?如果你没及时醒来,看到我拿了锦帕,你会一直认为我就是六年前的白颉。”
“我只能说,你太会伪装。”
苏念的反击,让白颉怒火中烧。他瞪着苏念,几乎吼叫地说:“因为我对我们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我对你,对我们,只要是有我们在的地方,我会深深记在心里。你呢?!你还记得六年前的今天我们干过什么吗?”
苏念心疼得无以复加。每到这种时候,他的嘴笨得就像被缝上了一般,只能愤愤瞪着对面的人。
白颉指着他的鼻子:“你,苏念。六年前的今天,跟我说的第一句是‘小颉,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上山走走吧。’我偷了师父的茶跟你上山,你说‘这种茶苦,你不会喜欢’。你采了好多菊花,说‘带回去晒一晒,留着做菊花茶’。”
“这一切,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呢?你记得多少?或者我该问,你记得吗?”
面对白颉的质问,苏念终于开口说话:“既然你都记得,为什么要骗我?师父的信是假的,役鬼师家的麻烦是假的,你让人关了我三个月!我回来看不到你,看到的只有我哥哥一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时候你在哪里?你怎么不出来解释清楚?你没有插手我哥家的事,为什么带走御安?为什么躲了我五年?!”说着,苏念的表情狰狞起来,竟然祭起了铜钱剑,直指白颉,“是谁杀了我哥?为什么带走御安?”
白颉早已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苏念的问题他都不能回答,因为还不到时候。
——五年前的那一晚,苏臣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苦苦哀求:“七年后,阿念才能知道真相。小颉,当哥求你,不要告诉他。阿念脑筋死板,他一定会去找鬼王报仇。还不是时候啊小颉,他会死在鬼王手里。求你不要告诉他,答应我,小颉!”
还有两年……
白颉紧紧闭上眼睛,因为过于用力,眼皮上满是皱褶。他长吁一声,无奈地转移话题:“你居然没认出我,真让我吃惊。”
“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苏念的吼声让地板跟着发颤。白颉苦笑一声,道:“怎么了?昨晚还在一起睡呢,天一亮就要杀我?你还真是够薄情的。”
“白颉,我警告你!”
“警告个屁啊!”白颉来了混劲儿,一向不讲道理,“这么说吧苏呆子,现在,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你要是忍心,来,往这打!”他双开双臂,露出毫无戒备的胸口。
苏念熬得眼睛通红,手里的剑也在因为发怒而无法保持平衡。杀了眼前这人是很容易,但是,真的下得了手?
苏念自问,五年来找他是为什么?只为杀了他?
不,自己从没想过要杀了白颉。他想要的是:哥哥一家惨剧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只有白颉可以告诉他。
“我不会杀你。”苏念放下手里的剑,眼神变得坚定,“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跟我走。”
“跟你走?”白颉似乎听见了非常有趣的笑话,“师兄,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苏念居然也会冷笑。他对白颉的自信并不看重,甚至讥讽道:“不论是拳脚功夫,还是法力高深,你哪样比得过我?我要留你,不费吹灰之力。”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强嘛。没分开的时候,你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呆子,几年不见,也没见你聪明点。”
白颉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跟他硬碰硬。拿出两块锦帕,捏在一起,对着扑上来的苏念摆摆手:“后会无期了,师兄。”
瞬间,红光充满了整个屋子。白颉被红光包裹起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消失,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苏念把剑刺出去也是眨眼间的功夫。
奇怪的现象又冒出来了。苏念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眼睛失去了视觉。等他感觉到踏踏实实的地面,视觉才恢复如初。看了看四周。老人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女孩儿昏迷着,手上扎了一把匕首。
我回来了?苏念如是想。
不管怎么说,先把老人的尸体和女孩儿送回去。
准备收起铜钱剑,忽然看到剑身上满是血。脑袋嗡了一声!
刺中白颉了!
苏念慌了,慌得不知所措。那一刻,他刺的不是白颉,而是那团红光。他只想把白颉留住,没想过要杀他的。
白颉回来了吗?活着吗?
苏念没有再照顾老人的尸体和昏迷的女孩儿,跑出柴房,在院子各处寻找白颉的身影……
他继续寻找白劼,本就找了五年,再多些年月又何妨?他本来做好找到老找到死的打算,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再度重逢。
时间如白驹过隙。当年的种种历历在目,就像在昨天。不,用白颉的话来说:就像是前世一样。
白颉没有奢望还能有跟苏念和好的一天,他一直等着,等着苏念真的把剑刺进他的心脏。可是,造化弄人,十几年后,他们居然还有机会长相厮守。
御安和御信的重逢,让一度停下来的齿轮再度运转。不知道死了多少朋友,失去了多少宝贵的东西。真正的鬼王——杀了苏臣一家的罪魁祸首才被彻底消灭。那时候,白颉以为,自己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可当苏念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选择了一起赴死,白颉却又不想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你知道真相,好不容易等到你原谅我,我怎么能死呢?
硝烟殆尽之后便是太平盛世。虽然他们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热情却如当初一样。安定下来的白颉经常挤兑苏念:“你说你狠心不狠心?当时我要是稍微站偏一点,肯定给你一剑穿心了。”
苏念不会说好听的,他只会更加任劳任怨地宠着白颉。其程度,连两个孩子都看不下去。
苏御安经常说白颉:“爸,拜托你活得像个四十岁的人好吗?不要总是欺负叔叔。”
苏御信也经常劝苏念:“老头子,你好歹管管白爸。这么下去,他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白颉揪着苏念的衣襟,把人扯到跟前:“你觉得我很麻烦?”
苏念摇摇头:“不麻烦。”
“我欺负你,你不高兴?”
“高兴。”
白颉扑在苏念身上像只撒娇的猫。苏念一直忍着,忍到最后忍无可忍,就会把人抓起来,回到卧室好好“谈心” 。
01
第一次见到白颉,他只有十七岁。
夕阳如血,他站在废墟里,手里掐着男人已经断气的脖子。身边围着很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他们的手里拿着古怪的枪,枪口对着他。他知道,这些人是来抓他的。
或许,死了比较省事。
但是他不想死,不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却也不想死。
有个个头很高的男人对他叫嚷,让他放开手里的尸体,让他趴在地上……他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想那么做。然后,男人对同伴说:“特一级预警行动,劝说无效,准备强行抓捕。”
他们要干什么?他歪歪头,看到古怪的枪里发射出古怪的子弹,奔着他来了。然后,他想:停下……
子弹停在半空中,和那些男人一样,一动不动。他觉得这样很无聊,扔掉手里的尸体。尸体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他需要在这些活人身上找点东西,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来抓他的人,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然后,挨个地,从他们身上搜刮钱包。是的,钱包。那些价值连城的仪器、武器被弃如敝履,他要的只有钱。
没多一会儿,他已经搜到几千块。他看了看手里被揉搓成一团的钞票,转身走了。想着街口大妈做的面。
“几千块就够了吗?”在他身后,语气含笑。他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更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在他的控制下还能活动自如。
他对男人很好奇,转了身抬起头,看着对方。
男人很白,很好看。那时候,他只能用这两个词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他不讨厌男人,因为男人的笑很好看,抚摸在他头上的手很温暖。
“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你喜欢什么?”男人笑着问他。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面。”
“好,那就去吃面。”然后,男人拉起了他的手……
他忍不住问道:“你也来抓我吗?”
男人笑着点点头:“被你凝固的那些人是我的下属,但是我不打算对你开枪。”“为什么?”他不明白。
“我们先去吃面吧。”男人说,“其实我也饿了。”
所以吃面才是大事,这一点倒是跟他的想法非常一致。
一大一小,手拉着手走过三条街,到了街口的面摊。面摊很小,只有两张用到老旧的桌子和几个塑料凳子。他掏出钱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给了他两碗面——加了鸡蛋的两碗面。他习惯性地端着面走到角落里,坐在地上。属于男人的面放在脚边,男人也跟着他坐在地上,膝盖碰着膝盖。一样的蓝边大碗,一样的烫面儿老汤,在寒冷的冬日傍晚,暖了他们的心。
你叫什么?
白颉。
我没有名字。
我知道。
你怎么叫我?
“小一”吧,你是第一个请我在街边吃面的人。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小一掰着手指头算,从那碗面到今天过了十年零七个月。他从十七岁变成了二十七岁。
小一不怪白颉。从爱上白颉那一天,他就知道,白颉心里有个人,一个谁都无法代替的人。后来,他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苏念。
最近好像总是梦到过去,梦到跟白颉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到底能不能放下白颉,小一不知道,但是他跟以往一样愿意为白颉做任何事,包括为他去死。所以,他选择留在总部,代替白颉,让白颉能够跟苏念在一起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总部的老大说小一是傻子,是白痴。小一从不解释,白颉的苦和难,只有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幸福是一张□□,轮也该轮到白颉了。
十七岁被白颉领回总部,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跟自己一样的人。
你跟他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这是白颉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