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解忧大师
“啊!————————”
龙脉谷口的数位仙家在这样的声势下站立难稳,无法探知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个个心急如焚。深渊之下的荒亘却面色越来越惨白——继罕扼杀蚩尤元神竟然只需动一念,如此可怕的救世神觉醒,却存了灭世心,倘若天地不阻止,三界必将走向尽头。
洪荒前的战神,用了千千万万年卷土重来,极化堕魔,却抵不过继罕眉头轻轻一皱。
能够刺穿所有人耳膜的凄厉惨叫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之久,直到那声音渐渐熄灭,龙脉之中极魔的喘息声消失无踪,枯纸残叶在空中忽然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打着转飘落,落向无尽深渊。
纪晗抬头,看向龙脉洞口上方的漆黑虚无,带着些遗憾说道:“应该给你个痛快的,但你不该对我的人动歹念,只好多折磨你一刻钟。再说——”他话音一挑,眉眼间皆是目空一切的轻蔑,轻佻道:“谁与你共事?凭你也配?”
“纪晗。”男人开口,语气柔和,“威风耍够了,跟我回幽虚境外去。”
纪晗想了想,“去葫芦架上晒着发呆吗?可以。但要等我生屠了三界之后再说。”
“不行。”绍原眉眼中有些无奈,说道:“你太任性了。继罕,你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你生来是救世神,骨子里有对苍生的悲悯。不要被仇恨障住,不要干蠢事。”
“蠢?”继罕扯了扯嘴角,说道:“也就是你,敢说我蠢。”
他说着,似是不愿再与绍原纠缠,飞身而起,直向龙脉顶端洞口冲去。绍原紧随其后,纪晗刚一出来,外面的仙家俱是一惊,见纪晗面色冷重,双瞳赤红,一时间仿佛明白过来荒亘说的是什么,便联手作阵,想要把纪晗收入其中。
数道天帝神令在继罕头顶集结,继罕却挑唇冷笑,提臂一挥,那天帝神令烟消云散,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十几位仙家看得呆了,老君指着继罕怒斥道:“纪晗!你这个魔头,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悖天地的事!”
继罕却蓦然转向他,轻轻“哦?”了一声,一字一字轻笑着重复道:“大、逆、不、道?”
“我继罕,无论犯了谁,都不算大逆不道。”继罕说着,剑眉突然一抖,喝道:“大逆不道的,一直都是你们!”
他说着,空中蓦然出现一条玉色长鞭,继罕手持长鞭,扬臂要打。十数位仙家立刻联结法阵,向继罕攻来,然而那厚重的法阵还不及继罕鞭梢一指,便破碎散去,众神受到反噬被击飞,一时间龙脉附近都弥散着上神上仙灵力散去的味道。
继罕冷笑一声,提鞭便要挥下。这一下打下去,一众仙神必然魂飞魄散,元神不保。鞭梢扬起的一瞬,未见血光,他却已然感到畅快。
——刚才毁灭蚩尤的时候,他胸口便激荡着那种强烈的满足。那是嗜血的快意,催促着他想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毁天灭地明明只需要闭目一凝神,可他此刻却宁愿一个一个去杀,抽断这些家伙的元神,打散他们的魂魄,让这无辜的一切都去偿还昔日天帝对无辜的他犯下的罪行。
玉鞭发出劈开天际的一声脆响,却在劈落的一瞬间,静止在空中。
是绍原。
“继罕,此鞭一落,你便生屠了天界十二位上神上仙,就此没有回头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继罕轻蔑冷笑,“我需要回头路吗?劭塬,你让开。”
“那好。”男人眉眼间更多了丝无奈,顿了顿,竟说道:“那么我来。”
他一语出,所有人俱是一惊。继罕挑挑眉,明显有些诧异。然而下一瞬间,男人转向潦倒一地的十二仙神,唇瓣轻启为咒,下一瞬,众仙众神齐齐呕出一口鲜血。
龙脉上仙家的血腥味更重了,仙力飘零,散落九州。从深渊底挣扎而出的荒亘目睹这一切,绝望叫道:“绍原!!”
劭塬斜睨向他,“我说过,千千万万年前我护下继罕最后一缕元神之后,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他觉醒这一天做准备。我从未答应过你阻止他堕入魔道,若他真的想,我便随他一起又如何。”
男人话音刚落,却见巨雷轰鸣而下,劈在众人之间,将龙脉生生劈裂两瓣。大地动荡,岩石分崩离析,在脚下塌陷,露出龙脉深处熊熊的火光。
这雷,不是龙族降雨之雷,而是天雷。这火,也不是什么凤凰火,而是地火。
昔日天雷地火,今又重现。一位老君突然朝天呐喊道:“欲灭三界者,天诛地灭!这是天道!”
继罕闻言一愣,而他还来不及反抗,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再次扼住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次,是沉重的撕裂的痛,从意识魂根深处爆发而来,他痛叫一声,耳边却依稀有劈劈啪啪碎裂的声音。
荒亘一声长叹,说道:“河图玉将碎。伏羲创继罕救世,他却存灭世心,天道往复,从此世上再无河图玉!”
68.继罕觉醒
继罕心里知道自己完了, 功败垂成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虚空感。
神玉塑身, 河图拟魂,依瓠捏形。他诞生伊始就是世上最具权力的救世神。可他因天道的疏忽纰漏而陨殁、入魔,如今又要再次被天道所毁。
一手好牌落得如此下场,可是走错路的从来都不是他。
玉石龟裂破碎的声音在耳边越发密集,元神深处的痛楚像是将重锤砸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一锤接一锤,锤得他站立不住。
有那么一个恍惚,他竟察觉到了当初遭受天雷地火的男人是什么心情。可那天雷地火只是须臾设下的,远比不过如今天道刑罚的万分之一。真要比惨,大概男人也不如他惨。
荒亘苍老而坚决的声音响起, “众位仙家, 天道面前无私情,快随我一同——封印继罕!”
“是!”
“是!”
数道仙力在空中凝结, 化成利剑向继罕心口直钉而来。这颗封印钉将会把他钉入龙脉裂谷深处, 而后龙脉重新凝结,他将长埋于地下继续受天雷地火。
继罕可以用意念控制很多人的生死,可他此刻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箍住了, 连意念都动不了。
滔天的委屈, 滔天的恨, 终也无从发泄。
他终于闭上了眼, 决定认命。
封印钉触碰到他衣衫的一瞬间, 世间万物却仿佛突然凝固。继罕一个恍惚, 仿佛有一位公正的裁判将一切痛楚喊停了,就连天道降下的天雷地火都瞬间消退,元神承受的痛苦缓慢减弱,他睁开眼,眼见着封印钉在自己心口前零点一毫米处,破碎无形。
封印钉消散,四周是一片金色的余晖,一股熟悉的好闻的气味在鼻息间弥散开。继罕迷茫了一秒,转瞬又想起来,这是专属于男人身上的功德的味道。
一道金光从他背后飞起,迎头击上一道天雷,金色与亮白相撞,划亮半边天际,明明无声,却在继罕心底掀起轩然大波。
他猛地回头,只见男人负一手立于他背后,双眸深邃而沉静,仰头望着天。每下一道天雷,他便拆百年功德去扛。每起一簇地火,他便用一缕金光去灭。
天雷地火一道一道,如同饥饿多年的猛兽,大口大口地吞食着男人千千万万年一寸寸织起的功德。
十二位仙家看得呆了,他们为仙为神数千年,从未见过如此赤诚而隆重的功德。金光漫天,仿佛能照亮一切三界与虚空。
那金光里有金龙祥瑞,亦有凤凰彩霞。有太阳烛照的灼热,也生太阴幽荧的平和。荒前大兽、草木虫蛇、仙神鬼怪,无论命格高低贵贱,都曾将真挚的感谢与敬佩编织成功德,汇聚在这寸寸金光之中。
继罕亦看得呆了,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是初见面没多久时——他用去地府揭发男人怂恿他圈钱为把柄,要挟男人跟他交底——那时候他心想,这家伙偶像包袱简直重得要死了,毁他这九牛一毛的功德就像要了他命一样。他纪晗对钱吝啬,这男人对自己攒起的功德比他对钱还要吝啬。
然而此时,绍原弹指便百年,将命盘里用无数次不入轮回换来的金光挥洒而出,却面不改色。
感受到他的注视,男人开了口,却不似往日温柔,甚至有些严厉。
“纪晗,醒醒!”
继罕猛地一个激灵,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头抽离。
委屈和怨恨消弭之际,他心中又生出很多很多恐慌。
他们都说,绍原的真身早在一次次忘川河中被铜蛇铁狗撕咬时烂掉了。能够修成三界之外的东西靠的是造化,也是功德。他被练化之初就是功德的汇聚物,所以能有现在的生命,也是靠功德织就。
继罕恍惚间想起,初见这男人时自己就觉得奇怪,这家伙命盘里除了功德什么都没有,看不出真身。
原来这人的真身就是功德。
那么,功德耗空,会怎样?元神会消散吗?那么他呢?
继罕突然想明白什么,高喝一声,立刻就要插手这场对抗。可他伤势惨重,反抗天道的念头刚一转,元神深处那种重锤之痛便又来了。
绍原厉喝:“纪晗!清醒点!”
男人声音洪亮,可是谁都能看见,他的命盘就像是倒过来的沙漏,元神飞快地流失消弭,眼见着油尽灯枯。
一百零八道天雷,一百零八道地火。最后一道天雷下来时,男人只扔出了最后一缕微弱的金光。那金光扛掉了一半的天雷,剩下半道天雷朝继罕而来,继罕还来不及躲,就被疾速冲来的男人护在了身下。
绍原本也只剩下一具人肉空壳,天雷降下,他连人形都保不住了,哀嚎一声滚在碎石堆中,划出一身淋漓的血,皮肉翻卷而开,露出森森的白骨。
与洪荒前继罕化成刺猬时在刑架上看到的那似狼似狗的东西一样,只是当时他还是半人形,如今彻底回归了兽形,连人面都保不住。
天雷地火终于停了,大地功德以千千万万年的辛劳和虔诚为继罕求来了天道的一丝不忍,求来了一线生机。
继罕瞳中血色褪去,黑眸清亮依旧,却空洞而破碎。他在一瞬间明白了男人为什么总是护着哈哈,跟他强调哈哈不是狗,原来男人的本体跟哈哈竟是同一种东西。
躺在地上的仿佛就是八十年前他刚刚睁开眼,陪在他身边呜呜叫的那只小狗崽子。
荒亘上前一步,劝止住继罕想要去触碰绍原的手,沉痛道:“他的元神已经没了,这道空壳子里是最后一点执念,你不要触碰。若是让这执念不肯消弭,他便永生永世都要被禁锢在这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