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缘》完结+番外
孟脩祎遗憾道:“这般楚楚可怜,倒是更不好问话了。”
暮笙抿了下唇,毫不迟疑地回道:“陛下但问便是,臣不敢有一丝隐瞒。”她的口气十分虚弱,言语亦是缓慢,却显得格外倔强。
孟脩祎看着她,皱了皱眉,道:“你可真是固执,”吩咐宫人,“与她一杯水。”
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真是再贴切不过。谁都不知她是喜是怒。暮笙只能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来应对。陛下,喜欢有傲骨的人,她欣赏有主张的人,最不喜的便是唯唯诺诺,人云亦云。暮笙谢恩,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如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清爽舒服了许多,暮笙舒了口气,将茶盏奉还。
“好了,说罢,廖海为何要害你。”孟脩祎似有些不耐了。
暮笙只得道:“臣着实不知,陛下已查实了,他嫌臣碍事,挡了他上进之路。臣也知若只因如此,并无需非要臣死不可……”她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皇帝。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带着理智,还有女子独有的柔媚,孟脩祎触及她的眼眸,呼吸一滞,神色有了一丝恍惚,只是很快,她便道:“你说。”
暮笙便再道:“如此可见,他定是有非杀臣不可的理由。故而,因当是臣无意之中做了什么,踩住了他的命脉,他必要杀了我,否则,便将危及他自身。”
如抽丝剥茧一般,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展示开来。孟脩祎点点头,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她喜欢聪明之人。
“但臣实在记不起究竟何处得罪了他,”她顿了顿,想起那位黄太医,若是她去套话,未必能套得出,但借陛下之手,必然会有所收获,便道:“臣知道廖太医与黄太医甚为亲密,陛下若召黄太医来问话,许有所得。”
孟脩祎瞄了她一眼,道:“他已在狱中。”
陛下果然高效。怕是黄太医说了些什么牵扯到了她,陛下才会问她话的。暮笙原本颇觉自己这一日是受了无妄之灾,然而此时,她却格外留心地紧张起来,黄太医说了什么,是否牵扯到两年前她往安国公府请脉之事?陛下,是否已查到安国公隐没在黑暗当中的身影?
殿中一片寂静,宫人们侍立在侧,无一丝声响。暮笙不知孟脩祎是如何猜想的,更不知她知道了什么,又欲如何行事。她抬起头,朝风姿绝佳的君主看去,陛下神色澹澹,不见喜色,亦无忧色,只是眼睛所望之处是一片虚无,似乎在思索什么。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孟脩祎悠然自若地转过头来看她,轻轻一笑:“你真是大胆。”
暮笙呼吸一滞,不知她是何意,正揣测如何回话方能合她意,便听陛下道:“卿退下吧。”
暮笙抿了抿唇,俯身告退。
她站起时,因腿脚发麻而踉跄了一下,原本纤柔的腰肢此时看来无比僵硬,她手里还抓着她的医箱,肌肤胜雪的皓腕分明是柔软的,却让人莫名地便想到坚韧与顽强。孟脩祎看着这小小的医正,这女子,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皇帝示意地朝她扬了扬下颔,很快便有一名宫娥及时地来搀住暮笙行走。
外面已是一片黑暗,宫中已星星点点地燃起了无数烛火。宫娥尽心地搀着她,见她一脸沉思,笑着说了一句:“薄医正胆色过人,奴婢从未见过有谁能在陛下面前这般应答自若的。”
☆、第七章
狭长的夹道在墨黑的夜空之下显得幽深不见底,两旁高矗厚实的宫墙如长龙一般无边无际。暮笙靠着那名宫娥娇柔的身躯,忍不住又想扶额叹息。
真是改不了啊,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是怎么都乔装不出的。
在这幽凉宁静的夜晚,思绪不禁又回到那一日,重伤在身的陛下从昏迷当中悠然转醒,意识刚一复苏,便警惕地盯着她,问:“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彼时,她尚且是深宫之中娇生惯养的皇女,甚少在人前露面。幸而凑巧,她之前在三皇子的府邸见过她一面,故而轻易便认出了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五殿下。
那时几位皇子争储,险象环生,父亲素来不掺和其中。她怕自己私下作为给父亲添麻烦,且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死不救自是办不到的,但若五殿下不表露身份,她便装作不识好了。
“小女裴昭,家父当朝宰首裴伯安,此处是我裴家园池。”说到此处,为显逼真,她还语带探寻地问了一句,“不知足下是何人,为何重伤在身?”
言语之间,陛下原本迷惑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待她相问,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本正经道:“吾姓孟,孟子珮。”那语带调笑的轻巧模样,简直不像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伤患。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薄暮笙都差点呕出一口血来,谁不知五殿下姓孟,名脩祎,字子珮,她也太过坦诚了吧。
夜晚的凉风掠过夹道,地上几片无依无靠的落叶跟着旋转起来,暮笙紧了紧青色的官袍,见宫娥仍好奇地望着她,便笑道:“天子之威,谁能淡然处之?我心中也是敬畏的,只是勉力镇定而已。”
宫娥抿唇而笑:“那您也是镇定得最好的那个。”
暮笙笑笑,不再言语。现在跳出当时的情景,仔细地揣摩陛下几个神情变换,应该是她也认出她了吧。三皇子的府邸之中,不仅她看见了陛下,陛下也记住了她。
就是这样,她们相识多年,还有数度亲密交缠,这般熟识的人,要她做出新面圣的小臣那种战战兢兢的模样也太考验演技了。
下回再去诊脉必要小心了。幸而,她是太医,无需时时面圣,四个医正,算起来两月能轮上一回就算多了。想及此,暮笙又舒了口气。
天已晚,暮笙还是得先去太医署记档,太医出入大内皆要录档,何时去的,何时归的,记得清楚明白。
今夜轮值的赵太医见暮笙是一名小宫娥扶着回来的,忙上前搭了把手:“薄医正,您这是怎么了?”
“让陛下罚了。”暮笙摸索着坐席坐了下来,揉了揉胀痛的膝盖。
赵太医吓得脸都白了,张口结舌半晌,方问:“这,这是为何?”
御前那番话自是不好说出去的,暮笙叹了口气,颇为高深道:“忌泄禁中语。”
赵太医一拍额头,连声道:“正是正是。看下官糊涂的。”当即半点不敢多问,替暮笙取了活血化瘀的膏药来,又为她倾了一盏热茶,便又去恪尽职守了。
暮笙掀起衣摆,小心地将裤腿挽到膝上,膝盖那处,已是青青紫紫的一片,尤为触目惊心。她倒出药水,涂抹在膝上,双手交叠,很是有技巧的擦揉起来。一开始就揉开,好得就快,明日也不会太疼。暮笙疼得咬牙,手下力道半分没减。
过了一刻,感觉药水都渗入皮肉,火烧一般的灼热变成了清清凉凉的舒适,暮笙才停下,自去打了水来净手。
隔日恰好是休沐。薄暮笙出身医药世家,其父亦是太医,数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她家中自是比不上安国公府富贵,但也过得去。
一出宫门,就见家中忠仆焦急地等在皇城外,一见她的身影,顿时面色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小姐,您可还好?”
暮笙冲他安抚一笑,道:“昨夜有事耽搁了,未来得及遣人回家,并没什么事。”
忠仆仔细打量了她,确信真无损伤,才似度过一劫般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昨日不见小姐归家,又无人来说明出了什么事,老奴真是急死了。宫里人心诡谲,小姐您又是再实诚不过的性子,就易吃亏,上一回……”
一路念叨到家。暮笙人生前十八年所受皆是世家女子含蓄温敛的教育,即便关心人,也不会如此坦白宣诸于口,现下见繁叔如此,哪怕相处过三个月,仍是颇不习惯,她好性子地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声。
“现在好了,小姐您做了医正,是完成老爷的期盼,光宗耀祖了。往后您也要千万小心,保护好自身才是要紧。”到家门前,繁叔正好说完结束语。
暮笙和煦地笑笑,道:“繁叔,你放心。”
门子见她回来,忙递上一封拜帖道:“小姐,这是昨日下午狄府送来的拜帖。”
暮笙顿时收敛笑容,忙接过了打开,拜帖上的落款是大舅舅的名号,言辞工整,纸笺上印有梅花,透着一股淡淡优雅的馨香,外封是大红的,烫了泥金大字,大气而沉敛,带着繁荣名门沉厚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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