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愚
穿着藏青鹤寿衫的老人坐在高堂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捏着帕子掩着鼻口,伛偻着腰背,jīng神很是不济的样子。方才一句话说下来就咳嗽数次,嗓音像是漏风的破匣子,沙哑gān涩得厉害。
无衣师尹坐在下首的位子上,垂着眉眼,一副温良恭敬的摸样。
“我知晓了,父亲。”
“这话原本也不该和你说,只是你娘身子骨不利索,撑到你妹妹出嫁也就差不多。如今我这把老骨头也愈发地不行,因此才把事qíngjiāo给你。若是有个好歹,希望百年后,别让你爹娘死不瞑目就好。”
“父亲说笑了,这等不孝之事我自然不会去做。”
“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成,我也不留你了,走吧!”
老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女佣搀着走到里间去了。
无伤和即鹿,倒也登对。
无衣师尹保持着低头恭送的样子良久,直到老人走远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喝了一口凉透的苦茶。
彼时的合欢早就谢了,路过那株空无一人的树下,他眉眼嘲讽,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纹。
有些事qíng即使被看穿又如何?
本来就是一个空泛泛的笑谈,如何会实现。
往事历历在目,似是昨日。
照片上的人永远被定格在那段时间里,无衣师尹心有不甘。
他就要娶美娇妻,可我还在不明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衣师尹突然想起雅迪王的无端纠缠,怒火更胜,将保存多年的照片撕个粉粹,终于化作了含恨的飞灰,在垃圾桶里落地生根。
他不可告人的感qíng,终究是空白无一字的信纸。
而他眼下要做的,不过就是隐瞒自己的心意,极力忘却。他们的正途,就是那张可以被摆放出来照片,即鹿会和无伤在一起,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自己做下的罪孽,那些隐秘不可告人,从此,就如那些碎片一同埋葬进看不见的角落。
对谁,都好。
他和他们的路只有一条,殢无伤会是个好丈夫,他不该用即鹿的幸福来换取他自己的痛苦。
他会遵守诺言,把即鹿,他最亲爱的妹妹的手放进殢无伤的手中。
无衣师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在心底默念着,谁也看不见此刻他的眼里覆着一层清晰的水露,映出的qíng感是业火红莲,伤人伤己。
长久压抑后,他稳住心绪,慢条斯理地把垃圾分类打包,丢到了楼层厕所旁的大垃圾箱。
路上遇到几个同事,他居然还能笑得温文尔雅,不紧不慢地打招呼。
看,他就是虚伪的xing子,明明心里恨极了,面上还是装模作样。
或许他应该接受雅迪王,有份新的感qíng,哪怕只是纯粹的419也能短暂地温暖他冰冷的心。
毕竟,这样对谁都好。有人陪伴,即使不是心里的那人,多少总有些宽慰。何况雅迪王是否真心骗不了他。
无衣师尹看着镜子里的男人,陌生的感觉让叹息声蓦然泻出。他撸起额前碎发,静默了片刻,转身出了厕所。
古镇的楼屋大多矮小,屋顶四角翘起,布着密密麻麻的黛瓦,整整齐齐的罗列着,配合灰白的墙,脱漆的朱红扶栏很有韵味,偶尔也能看到jīng细的雕花,贴着极薄的金箔,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也能瞧出早先富贵的样子。
今天天气还不错,附近的学生游dàng在古镇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特产小吃,手工艺品的买卖。也有附近空闲的大妈大婶组织的当地特色表演,经常就在街上红红火火地表演。外国人和游客经常会走近了凑个热闹,拍照留念。
虽然不喜吵闹,但无衣师尹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cha着裤兜,少见的穿了一条牛仔裤,多数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衣服gān练的样子。这样的格子衬衫搭牛仔裤倒是少见,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步子慢慢悠悠的,细细聆听着大街小巷的声音,古朴的味道迎面扑来,似乎涤dàng了所有烦心事,无衣师尹的神色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人一轻松,就会想吃点好吃的,何况眼下正值午间饭点。
空气里的食物香气渐浓,无衣师尹熟门熟路地摸到一家小店门口,这是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店,只有门口写满食物名称的小黑板表示了这是一家小餐馆。
打开餐馆的门,就响起一连串的风铃声,里头有一排桌椅和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布置很温馨很老旧,处处都有老绣片的花样,和很多银器。女人的发钗、孩子的长命锁、还有很多不知名器具的配件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在小角落里发出小小惊艳的光芒。
店长是个看起来很美很年轻的女人,只是不经意间,总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时光里沉淀出的安宁,和dòng悉世间的沧桑感。
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qíng,也不会多嘴多舌去打探别人的事,只是每天尽心尽力地烹煮最美味的食物招待所有踏入此间的人。
无衣师尹选择这里一方面是因为食物很合口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女人的善解人意。
当他踏进店门时,女人就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很温柔。
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个简单的笑里烟消云散,早晨的怒意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qíng。
“还是老样子?”
“嗯,还是老样子。”
一问一答,再熟悉不过,有时候人和人相jiāo就是如此简单。
无衣师尹坐在椅子上捧着香茗,看着烟雾缭绕中女人的身影,只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食物很快就被端上桌了,很平常的菜色,但里头的用心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无衣师尹先喝了一口汤,然后夹着菜就着米饭慢慢地吃着,细嚼慢咽。像所有的世家公子,恪守礼仪,仪态大方。
不过显然,他今天用饭的速度快了些,饭后还少见的要了一碟点心。
“怎么?你今天心qíng不好么?”
女人刷着碗碟,笑眯眯地说。
拿点心的手微微一顿,无衣师尹把点心放回碟子里,捧茶杯啜了一口香茶,道:”我吃饱了,结账!“
女人摇摇头,有些失笑。“老样子。”
“点心不收费?”
“算我账上。”“那还真是多谢招待。”
“嗯,下回再来。”
雪白的云朵很厚很大,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卷积过度的棉花糖,纤细的竹签像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极低极低地压拢靠近地面。天很蓝,由远及近的变化着,深浅不一。明媚的阳光普照千里,仿佛是一层薄薄的金粉。
吃饱喝足后,踏在偶尔窜出几棵顽qiáng的野糙的青石板路上,无疑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qíng。
如果不是有课,真想就那么走下去。
无衣师尹看了眼手表,一点十二分,离两点还距离一段时间,不过眼下回去,做完准备时间恰好。
刚一踏出电梯,他就看见雅迪王正堵在他家门口,对方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穿着得体的西装,其心昭然,见无衣师尹走来时眼前一亮,他显然注意到对方一身休闲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