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藏]无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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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落星湖北面一隅,溅起丈高的雪白水花。
众人惊疑,只见湖面息静片刻,袅袅一片血红。
易落赌对了,却来不及高兴,他眼前阵阵发黑,血若照这么流下去,片刻也要看不见了,他拼命游上岸,将怀里的人放下,腾出指尖,用力按上那人的手腕。
叶凝海的身体被水浸得冰凉,苍白的手腕,腕下细细的脉搏,此时静得像落星湖水。
易落怔住了。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众弟子慌慌张张从岛上跑来,他用力吸了口气,掬一捧湖水拍在脸上,把指尖衔在口中捂暖,重新搭上叶凝海腕间。
终于摸到一丝微弱的搏动,只是太微弱,简直像是自己一厢qíng愿的错觉。
“易师兄!”
弟子们奔到跟前,易落仍不抬头:“谁帮我取一套花梨赤金针来,阿布,裴师伯不在?”
他起手封住xué道止血,将叶凝海身体扶正,右手集真气于掌面,缓缓按上他背心,将一股内力直渡过去。
“师父出谷还未回来——我来助你,”名唤阿布的少年低身切脉,脸色却霎时一变,这脉象步步凶险,有经年调理的痕迹,又有日积月累的病状,少年纵然是药王徒孙,竟也不敢轻易施诊,易落看出他的心思,摇头道:
“我知他多年病史,除我之外,无人可医。”
那少年只好收手,易落咬牙运足气脉,接过弟子递来的金针,晴中,崇骨,拾肩,极泉依次落下,掌心内力源源不断,却仿佛泥牛入海,叶凝海体内经脉已全数散乱,无论投入多少引源,都不见一点内息。
龙玄,曲泉,合阳,指尖走针疾如细电,这一套救命的针法,本就要费去医者大半的体力,他右手内力外送,这么生生耗去许久,背后箭伤又刺痛入骨,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
纵然是再深厚的内力,也抵不过这流水般的注入,加之易落有伤在身,不多时便感觉体内真气已接近竭尽底线,可那人却仍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动静。
他在煎熬中等待,努力着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他不能昏倒,不然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大侠……”
隐约听到一声微弱的啜泣,他一震,适才抬头,周围已不只有万花弟子,还有他们带来的那一批人,男女老少,不知何时全簇拥湖边,神色哀惶,却一个个紧抿着唇,却没有人敢出声,生怕打扰到关键的哪一步,便是无力回天。
唯独娇儿又喊了一声:“大侠——”
四周急着拦她,小姑娘用力挣开,眼圈一红:“大侠!”
她却好像固执了心思,一定要把这哭腔去掉,清清脆脆喊出一声才会罢休:
“大侠!”
掌下内息微一涌动,又阻塞般静止了。
易落脑中嗡地一声:“娇儿……再喊!”
女孩受了鼓舞,梗起脖颈,扬声道:“大侠!”
掌下一脉温热,这一潭静水竟真的有了解冻的迹象,易落急声催促:“你们愣着做什么?平常都怎么叫他的,全部喊起来!快喊!”
易落耳中嗡嗡作响,淹没在此起彼伏呼喊里。
他放下金针,按住叶凝海的手腕,搏动qiáng了一些,又qiáng了一些,大小周天暖流涌动,不多时,内息竟全数奔腾起来。
“你爱听这个?哈哈……你竟然爱听这个?”易落欣喜若狂,他不知从哪儿挖出力气来,迅速拔去他身上金针,自上而下拍住那人周身要xué,右手用力一送,把仅存的内力一口气全赌上去,能不能活过来,就看这最后一轮——那人手腕一动,易落做梦似的愣住了:
“凝海?”
他轻声一唤,那双乌黑的睫毛轻颤几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呼喊的人们一时间欢呼起来,叶凝海朦朦胧胧,觉得有点吵了,用力抬手,食指压在唇上,轻轻一笑。
众人会意,刹那间又回复一片安静,易落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视线晃动,低下头埋进对方的颈窝里,指尖脉搏搏动微弱,却震得他几乎流下泪来。
“……阿落。”
易落忙抬头:“是我,想要什么?”
叶凝海的眼睛慢慢凝聚起神采,轻声笑道:“你好像吓得不轻……”
易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是啊,是啊,”他自bào自弃地承认,“你若再不醒,我真的要被你吓疯了……”
叶凝海无声一笑,弱声道:“那你猜一猜,你若是死了,我会怎样?”
易落默然,末了自嘲一笑,他隐约懂了他的意思:
“凝海……”
“我知道你会吓疯,所以努力醒过来了,”“叶凝海轻声嗫嚅,“阿落……你奖励我点什么罢。”
易落垂眼,把脸颊轻轻贴过去:“只要你说。”
“我不说,”叶凝海闭上眼睛,“你明白。”
易落紧搂住他冰凉的身体,点了点头。
——之前哪个混账说要报仇?他甚至听见师父的骂声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懦弱的徒弟来?我教你这么些年,是叫你用这身本事去报仇的么?死还不容易么?送死是件英勇无比的事么?
他吻了吻他的面颊,又望向那些满心喜悦的长安人,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温暖——所谓的报仇,不过是活不下去的借口罢。
活着,是这世上最困难,最痛苦,最勇敢,却又最幸福的事啊。
易落柔声道:“我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叶凝海微微一笑,半睁开眼,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几乎是凭着体重倚在一起,易落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偏向自己。
叶凝海身子一僵:“你……你们万花谷人真多……”
是很多人,几乎全被坠毁的天梯吸引过来,又围在落星湖边看这一场生死争夺,易落微微点头,双唇仍凑过去,叶凝海心一横,gān脆说白了:“他们看着。”
“嗯。”
那就看着罢。
花海湖畔一片死寂。
众人还未从喜悦中缓过神来,见此qíng景,纷纷目光征询游移,这二位……是高兴得过头了?
叶凝海苍白的脸上起了血色,他挣不动,索xing闭上眼睛,原本就没有力气,这下唇舌柔软一阵厮磨,整个人舒服得要化了。
半晌,二人稍稍分开,各自换了口气,易落觉得不过瘾,垂眼低声道:“再来一次。”
“哦。”
一不作二不休,权当他们不存在罢。
☆、尾声
入夜花海难得热闹。
来了许多长安的“客人”,晚上完全不显冷清,易落一觉醒来,里外不见叶凝海的踪影,只好只身一人往偏僻处寻去。
弦月高悬,漆黑夜幕,放眼望去,生死树剪影嶙峋,树下一盏明灯,微如萤火。
易落松了口气,一路行至树下山坡,日前坡道坍陷,他试着向上爬,几步便有些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