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四节课飞地过去了，毛鸿说：“时间就像一条狂跑的狗，不过狗链子是我拿着的。”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他撑着自己的圆肚子说：“人生在世，生不逢食，生变成死。”明明昨天，还说自己要减肥。

　　下午放学，董冥灿等着回家的公交车，眼睛瞅着看她两个好玩的邻居在上面没有。毛鸿说：“伊人望眼欲穿，你是不是喜欢你邻居啊。”

　　喜欢？不喜欢表达感情，但喜欢表达对喜欢的人热情的董冥灿，脑海里立马蹦出来的却不是邱伯豪，她敏锐地跳出知觉，问自己，为什么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夏凝昕？

　　上车了，寻了几眼，今天没碰上他们。拿出单词表看了起来，心不在焉的状态，一会看看手上的ABC，一会又望着从公交车身闪过的树枝，行人的脚步，从窗口传来的广告声音……通常作业在上课的时候就做完了，但董冥灿还是把作业带回家，等着给他们。今早，他们俩说的抄这个字眼太过了，他们两个都想好好学，或者是一边被家长压迫，一边略带不情愿地学，只是看看自己解题思路，就自己翻书做。

　　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赵萍用很少的钱就为侄女购置了一套生活用品，包括这张不大但却很舒适的床。留在桌上的纸条和五元钱是她今晚的归宿。

　　“董冥灿！”听见他们的声音从大门传来，想马上从床上翻身起来，但遏制自己没起来。听见邱伯豪被邱婆婆叫进了家门。听见夏凝昕踩着小碎步房间里来，闭上眼睛，她全身那股薰衣草香味就冲进脑海，应该是薰衣草的香味吧，味道是紫色的，软软的很安静，有种想沉在里面睡觉的感觉。董冥灿闻到过很多种味道，妈妈衣服上的洗衣粉味，爸爸领带上的烟味，王书锦手背的润手霜味……每一个味道都不是他们自己的味道，全是添加剂兑出来的。

　　“我就知道你在。”夏凝昕也跟着躺在床上。

　　又闻到那股味道了，董冥灿舒展开了眉头。“作业放在书柜上的，你自己去拿吧。”有气无力地说，躺在身边的气味像一团云罩住了她。

　　第4章 chapter 4

　　起了一大早，北京的浓雾还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打转，董自强叫董冥灿好好睡一觉，好不容易周末。可想着自己爸妈要来，董冥灿内心的喜悦全挂在脸上，见谁都藏不住笑。总以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能把很多情绪掩藏于心的董冥灿，内心里其实是个比小孩更小孩的人。成熟的人孩子气起来，对比起来，更叫看的人忍俊不禁。

　　“你至于这么开心吗？”邱伯豪手速飞快，边抄边笑她。

　　“能不开心吗。你爸妈来了，你不高兴啊？”话一从牙齿缝溜出，董冥灿就有些后悔了，听邱婆婆说他爸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一趟家。看他本来抄得起劲的手，缓了缓速度。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无所谓啊，他们不在，我还清净点呐。”说完又猛提手速，使劲地往本子上写字。

　　“夏凝昕呐，她怎么不出来啊？”董冥灿试图把话题转个方向。

　　“肯定还在睡呢，十点之前你别想见着她了。”

　　“我没有多想见她，是你想见她吧？”开始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董冥灿心里那股想见爸妈的激动，猛然间变成另一种箭在弦上却要抑制出鞘，那一波一波挣扎着要跳出去的感觉，让董冥灿自己都很陌生。听觉灵敏顿生，变得特别想要抓住他说出的字。

　　他说：“不太可能。”

　　“那就……那就可惜了。”董冥灿不知道要说什么，惊异于自己竟然想说‘那就好’，可怎么说出个太可惜了？

　　“是蛮可惜的，长的挺好看的。就是性格，我是招架不了，谁摊上她，那个人肯定遭殃。”

　　也没什么不好啊！董冥灿想反驳他，但是一看见门口出现的人，就忘了。箭步抱跑去抱她爸她妈，使劲高兴着。

　　“你瞧瞧，这孩子离爸妈远一点最好，以前都没对我们这么热情。”董书敖搂着自己女儿的背，发觉又瘦了，但是个头却长了点，心里头还是高兴对弟弟说。

　　“灿灿听话地不得了，哥哥嫂子，赶火车累了，快进屋休息。”董自强很久没在四川呆了，说四川话还带了点川。普味。看着很久没见的亲人们，说着从小说到大的乡音，一时，硬生生忍住两颗泪水。声音里的高兴却让一家人都热烘了起来。

　　大概每个人小时候都喜欢家里来亲戚，平淡无奇的生活多了点调剂。邱婆婆炒菜声大了，罗姨的笑着招呼了几声。夏凝昕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睡了一晚上的头发，曲成几个小卷，看着院子里多了几个人，甜甜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她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表现地乖一点。

　　“这是我朋友，夏凝昕。”董冥灿之前从来除了给爸妈说过王书锦是她朋友，就没说过谁了，她心里还是考虑时间的长远和情谊的深浅来判断朋友。她说出朋友这两个字，这么大大方方地向爸妈说出，另外一个小角落的自己问她：这也太快了吧？可，她也回答不了。友情来的太快，她不知不觉已接受对方至此的地步了？邱伯豪呢？他怎么进屋去了。董冥灿转着两颗黑亮眼珠子，猜想他肯定是怕见到自己爸妈，想起他爸妈了。爸妈来了，本来挺开心的董冥灿，有了这些不曾有过的想法，只剩下十分之九的开心了。

　　两天的时间，只花了一天和爸妈去看了故宫，外朝内廷的雕梁画栋让董冥灿更喜欢这座城市，她把老师讲过的历史故事带进明清宫殿，徜徉在古迹史书内，她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乾清宫御门听政，养心殿垂帘听政。历代君王在这座皇宫里上演他们的故事，太和殿上坐着的皇帝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站在那一处高高在上的角度关心天下苍生？琉璃璧上龙凤呈祥，那些妃子呢？一夫多妻，后宫又有怎样的故事？沿着中轴线走，董冥灿当真是移不开眼，御花园内井庭，鹿台奇石玉座熠熠生辉，导游姐姐说，它还有拜佛敬神之用。

　　“灿灿你看，这地面是个什么字？”汪婷婷指着地面问女儿。

　　忙着看盆花桩景的董冥灿早进院就观察到了这地面上的福禄寿的图案，各色卵石镶拼而成，有些抽象，但她从课本上知道明朝以后，中国民间常把寿星于福，禄二星结合起来祭司。

　　“福禄寿三字。”字正腔圆的回答，颇有些正式，存心知道爸妈是想要考自己。

　　汪婷婷笑着瞥了眼丈夫，董书敖也回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踏出故宫，胸中涌动的豪情细思还在董冥灿的胸中回荡。立在城台的国旗也在空中飘啊飘，歇山顶上金砖并不闪耀，正垂脊仙人走兽微微脱色，毛。主席还是在微笑，她也跟着笑，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心加重，沉实了，说话都含稳。

　　汪婷婷挨着靠背，脸上的神色沿着街道一遍一遍闪过灯影，对女儿，她终究觉得亏了她，擤了擤鼻子。伸出手，挽上妈妈肩头安慰她。董书敖坐在前座，也没出声。心知肚明，都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