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周凛一手将她挥开,指着刘得保又喘了几下,脸色已渐渐发黑,他昏沉着眼眉道:“此事可真?”
刘得保早已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见皇帝垂问,忙答道:“奴才也不知真假,但宫中都已传开了,说是孟将军领着原先驻守在西陲的玄翼军回京,路过益州时才知太子殿下早在数月前便携妻带子到了午阳郡,只因新夫人的母亲在午阳郡……呃……便是诚王爷的爱姬,珍老夫人病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苦着脸磕头磕得额上乌青,哭嚎道:“大家都说太子殿下要在益州陪新夫人守孝了。”
周凛整个人都晃了晃,郑暄扑上前抱着他,一声声哭叫道,陛下……陛下……
他想拂开她,可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黑暗沉沉的袭来,他的心口越来越疼,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卧榻旁的哭声夹杂着一片传唤太医的呼声渐渐远去,他挣扎着,终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睡了过去。
益州午阳郡。已是初春乍暖还寒,梨香小苑里的蜿蜒小径旁早早的冒出新绿,翠稚的清新。周牧白刚从衙署回来,手里拿着新到的邸报,还有一封字迹清雅俊逸的家书。
沈纤荨言道宫里一切尚好,父皇的心疾虽然未得痊愈,但总算稳住了病势。还有一则佳讯,是来自宝王府的。宝王妃江雪燃已怀了身孕,她二人时常一道入宫陪郑皇后侍疾,彼此都熟悉了,沈纤荨便觑笑,也不知是宝亲王先从尚鄯回来,还是小宝亲王先从娘胎里出来。
周牧白坐在廊下,长腿悠闲的搭在椅边上,执着信笺满怀温柔。淡薄的阳光从枝叶的罅隙中流泻下来,点缀在她锦绣的长袍上。她想起四弟周牧翼成婚不久便与她说的子嗣之事,又想起沈纤荨在她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忍不住脸上一热,闭上双目静了静心,才将那封手书收进怀里。
“这般恣肆轻狂,也不怕丫头们笑话。”周牧宸从庭院的另一头走过来,一身素白的衣袍,只在襟口与袖上滚了银边。
“皇兄。”周牧白撩袍起身,玉立在侧,将手旁的邸报递了过去,待太子看了一会,才斟酌着道:“臣弟到益州已一月有余,虽说早已将寻到你之事手书回京,可父皇必定忧心于你。还望皇兄早日与臣弟启程赴京,也免父皇母后的万般牵挂。”
周牧宸点头道:“三弟所言极是。曲斌前日也带了宫中的消息给我,父皇的心疾略愈,我……”他将拳头虚握,“再有十余日,若初的母亲七七热孝一过,我便与你回京,向父皇请罪。”
周牧白一手扶着廊柱,静默的看着他,凝滞的光阴中彷如流动着无声的失望。
半晌,她才略微冷淡的道:“但愿皇兄,如约践诺。也但愿,父皇龙体安康。”
“牧白……”周牧宸看她转过身去,苦涩的唤住她:“若初,她每一日,都在灵堂前哭晕过去。每一日,我都看着她满脸泪痕的醒过来。这么多年,她与她母亲相依为命……”
“皇兄。”周牧白侧过脸,凝望着他,眸光深邃而沉痛,“树欲静而风不止,于若初姑娘而言是如此,于皇兄而言,难道就不是么?”
周牧宸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辩驳些什么,周牧白却已拱手作揖,一拜到地,“请恕臣弟失言,臣弟告退。”她说罢,转身离去,再不看他一眼。
锦钰宫的大殿上,再次跪满了嫔妃和丫鬟,刘得保跪伏在白玉石阶上哭得浑身打颤。孟贵妃笔直的跪在最前端,眼泪一刻不停的滴滴滴,她也顾不得擦拭,都落在了那件华贵的宫衣上。
太医院院使抽起最后一支银针,周凛浑身微微一震,终于缓慢的睁开了双眼。院使长舒一口气,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额上已布满了汗粒。几个太医围了过来,伺候着周凛,还有两个年轻后生,扶着院使坐到一旁的高椅上。
“陛下……陛下……”郑皇后泪眼婆娑,紧拽着一张丝帕挨靠在龙榻一侧。
周凛转了转眼珠子,看到几位重臣都跪在床榻前。左丞相跪行几步,低声回道:“已发了八百里加急,传令太子立即回宫了。”周凛又抬了抬手,左丞相道:“传令敏亲王和宝亲王?”周凛歇了口气,缓缓举出三根手指,左丞相磕头道:“是。立即传令睿亲王,即刻回宫。”
周凛疲惫的眯了眯眼,院使已经缓过劲来,忙上前搭着他的脉。
外边的嫔妃宫女听说皇帝醒了,都欢欣鼓舞,孟贵妃也矮下身坐在自己小腿上,她不动声色的朝着一个方向扫去一个眼色,角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內侍站起身,慢慢的退了出去。
忙乱了一夜,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晨光从窗棂上一点点的渡开弧度,落在龙凤织毯上,留下万福万寿的图案。
周凛从蒙昧中睁开眼眸,精神似乎爽利了不少,他看着跪坐在龙榻前打瞌睡的总管李佩,口中呜呜两声,李佩脑袋一耷,醒了过来,看到周凛略微抬起的手,忙欣喜的凑上前:“陛下,您醒了?要些什么?”
周凛清了清喉咙,缓缓道:“水。”
“诶!”李佩应一声,起身倒茶,不想双腿早已跪得麻了,刚爬起来又摔了下去。
周凛看着想笑,却已力不从心。李佩在腿上捶了几下,勉强起身倒了半盏温水,搁在架子中,小心的扶周凛起来挨靠在卧枕上,伺候他慢慢的喝了两口。
寝殿外边忽又喧哗一片,文安侯周牧屿哭喊的声音传了进来:“放开我,我要见父皇,放开我!!!”
雕龙画凤的大门“嘭”的一声敞开,周牧屿胖墩的身子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下子跪倒在龙榻前,嚎哭道:“父皇……父皇……”
周凛略眯着眼瞧他,皇后提着裙裾从门外奔进,人还未到跟前已经喝道:“五皇子!你父皇龙体欠安,你莫要扰他!”
周凛一字一字,极慢极慢的道:“可是你皇长兄,又出了何事?”
郑皇后踏前一步,周牧屿已经拜倒在地,大声哭道:“不是皇兄,是皇嫂!太子妃!她听说皇长兄停妻另娶,伤心之下踏入御花园的翠光湖,连同腹中的小皇孙一道……香消玉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出差加上重感冒,没能一一回复诸位的留言,真是抱歉。谢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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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哒。
喉咙好痛!!!喝了一吨水都没有起色!哭……
第77章 瘗玉埋香
南风轻拂, 梨香小苑中的十余株梨树上结出无数花蕾, 仿佛一夜之间, 星点的白雪坠满了蟠曲的枝头。
周牧宸从小径上走过, 沿途的丫头婆子纷纷行礼,不必她们言说, 他知道周若初必定还在灵堂。
七七四十九日热孝已满,他要动身回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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