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本以为经历了敏亲王之乱,睿亲王就藩,总能安安生生几日,不想临了到头,最不济的文亲王竟也掺和了进来。
再寻常,毕竟也是不寻常。
孙太师摇摇头,叹口气。
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周牧歌蹙眉走到左丞相身旁,嘱托了几句,丞相垂首应了,周牧歌走入后殿,贴身宫婢羽纹迎上来,谨慎的一声不吭,只跟在公主身后。
宫墙里呼呼的刮着风,一弯新月挂在遥远的夜空里,照着世间庸庸碌碌的人们,显得渺小而孤单。
周牧歌绕过万福万寿廊,抿着唇越走越快,到来仪门转了个弯,一径往锦钰宫疾走而去。
四季花圃里的花儿都衰败了,不知是不是她太挂心,只觉得锦钰宫的灯火黯淡,远不及平日里光明。
匆匆穿过大殿时她走得太急,几乎被门槛绊了一下,羽纹赶紧扶着她,“公主殿下,您当心。”
周牧歌拂开她,直往寝殿走。
太后寝殿的大门洞开着,周牧歌提着宫装长裙,还未抬脚,就听里边传来一声冷斥:“放肆!”
是睿王妃沈纤荨的声音!
周牧歌忙绕过花厅,果见沈纤荨站在九枝灯树下,满面怒容冷瞰着面前的男子,她手臂翻转,将太子周远誉,护在了身后。
男子长得有些猥琐,周牧歌也曾见过,那是周牧屿幼时的宫中伴读,而今的文王府副典军,郭铭禧。
“太后娘娘,睿王起兵作乱,已杀到宫里来了!文亲王挂心太子殿下,让微臣来迎着太子,接往陛下寝宫。您看,睿王妃还拦着,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啊!”郭铭禧带了两个甲兵,一时不敢硬闯,还指望着智取。
太后郑暄坐在一旁的环椅中,人已憔悴了许多,眼中却还是清明的。
“太子哪儿也不去!就跟本宫守在这里。睿王也好,文亲王也罢,要接走太子,让他们自己拿着圣旨来请!”郑暄一壁说,一壁按着胸口喘了口气。
郭铭禧还待再说,忽听有脚步声传来,忙转头去看。
周牧歌几步进来,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后面前撒野!滚!”
郭铭禧转了转眼珠子,想着周牧屿承诺的种种前程,眼睛溜了一圈,“忠臣不事二主,微臣只听命于文亲王!请恕微臣不敬,改日再来给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赔罪。”
他说着打个手势,身旁的甲衣卫拦住了周牧歌和羽纹,郭铭禧阴着脸探手往沈纤荨身后,要抓住太子邀功。
太子吓得脸色发白,沈纤荨一手护住他,一手抬起,猛的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郭铭禧的脸上。
“谁敢犯上做乱!本宫奏明圣上,尔等必将株连九族!”沈纤荨森然冷喝!
郭铭禧被扇得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狰狞了脸,扑过去狂叫道:“那也要看谁是当今圣上了!”
锦钰宫里越发混乱,周远誉抱着睿王妃的手臂往后一退,跌坐在地上,郭铭禧看准了空隙狠叫着捉他。
沈纤荨拼命相护,无奈敌不过男子的力气,一并被绊倒,她咬牙转身,托着周远誉的腋下将他扶起,断然道:“快走!”
“婶娘!”周远誉眼泪汪汪的,还要扶纤荨。
郭铭禧跳起身往周远誉的手臂拽去,手还没够着,旁侧里一个身影撞了过来。
是太后!
事到如今,郑暄哪里还有不明白!宫中沉浮数十年,一夕巨变!她不管不顾的撞到郭铭禧身上,来不及说一句话,只想拼尽最后的力气,救她唯一的孙子离开这杀身之地。
郭铭禧已是急红了眼,嘶吼着奋力死推,郑太后惨叫一声,后脑重重的磕在石阶上。
所有人所有事,不过在一刹那间。
沈纤荨惊叫道:“太后!”
郭铭禧醒过神来,看着匍匐在地的老太后,地上慢慢渗出一片血。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凶残狠戾的眼,往沈纤荨身后的太子,扑了过去。
“唔!”是什么钝器,砸在了他的头上,郭铭禧两眼暴突,直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纤荨和周远誉,手掌往后,摸到一个血窟窿,他慢慢跪倒,到死,都不知是谁动的手。
在他身后,周牧歌手里举着一个铜烛台,烛台上,已染了模糊的血迹。
沈纤荨牙齿都打颤了,她勉力定了定神,抬眸冲着吓傻了的两个甲兵冷然道:“罪首已伏诛,长公主仁慈,放你们一条生路。”她顿了顿,提高声量喝道:“还不快滚!”
两个甲兵对望一眼,眼里都显出惧色,慢慢退开两步,一齐转身,不知跑向了何处。
“皇姐。”沈纤荨松开太子的小手,上前扶着周牧歌,将她手中的烛台接过,远远的掷开。
周牧歌全身都在抖,她撇过头,不看地上仍然泊泊流血的尸体。
“母后。”在转头间,她和沈纤荨都看到了伏在石阶旁的郑暄,顾不得后怕,忙去相扶。
“母后……”纤荨也跪到了郑太后身旁,寻出一张丝帕捂着太后发髻旁的伤口。
周远誉吓得抽抽噎噎的,紧紧跟在沈纤荨身旁,看到往日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晕死在血泊中,忍不住哭道:“皇祖母……皇祖母,你醒醒啊。”
郑暄只觉得三魂七魄已飘飘荡荡离了身,正要寻先皇而去,听到孙儿哭泣着呼唤,终究放心不下,勉力睁开了眼,“远誉……”
“皇祖母……”
郑暄悠悠喘了口气,看着沈纤荨,露出欣慰的笑:“你做得很好。太子……太子,就交托给你……和三儿了……”
“母后……”纤荨红着眼圈咬住了唇。
郑暄极缓慢的转动着眼睛,望向周牧歌。
“母后……我也会护着太子,你放心。”周牧歌握住老太后的手,忍着泪。
“牧歌……你……你……”郑暄收紧手指,眼神渐而迷离涣散,她喃喃道:“你要……照顾好牧笛,她自小,最肯……听你……话……”
“好。”周牧歌眨一眨眼,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脸颊,落在郑太后渐渐松开的手上。“我会照顾她。母后,你放心……”
寝宫大殿外,鲜红色的血迹沾染了月白色的露台,角檐下的宫灯昏黄静默,映出一张张杀戮惨厉的面孔,守方和攻方,都没有退路。
睿王府十二亲卫护着周牧白杀出一条血路,沈岚持着长剑,一抬腿,踹开了寝殿的门。
他微微一怔。
明亮的灯树下同样站着十二亲卫,那是文亲王的府卫,在亲卫中间,还有一个人。若是细看,此人的身形与沈岚极似,容貌却丑陋了许多,尤其从左额到颧骨,还落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周牧屿从镂花门中走了出来,望向大殿上长身玉立如雨中新竹的周牧白。
“文亲王。”周牧白将剑尖半垂,平静的看着他,“本王奉命回京面圣,陛下,还在寝殿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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