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秋
好一会,纤荨才重又抬起头来,眼中的泪已经退下去,眼圈却还是红的。她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道:“看哥哥这般憔悴,想是路上多险阻,一时感伤,让哥哥见笑了。家里父亲母亲可好?爷爷安好。”说着退出牧白的怀抱,牧白不放心,手依旧拽着她的手,她也回握着,手上紧了紧,示意她放心。
管家在屋外等主子示下,牧白已派了两个小子请沈岩沈岚过来,纤荨让管家张罗着沈家的家丁小厮先去用饭,等沈岩他们到了再一道带去安顿行装住处。
沈佑棠看着她们小夫妻忙里忙外,有心要说几句话,却寻不着时机,眉头拧着只是着急。又待了片刻,小果子来回沈岩沈岚都到了,兄弟几人一别小半年,自然又是一番施见,沈岚将大披风随手掷给跟着的小斯,抱了抱他堂兄的肩,嬉笑道:“佑棠哥怎的又长高许多,新嫂子可是与你一道来的?你大婚时我们兄弟都未见着,今晚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喝。”
待一阵契阔过去,沈佑棠脸色还不见好,反而愈见焦急,牧白与他相交多年,心知有异,与纤荨对望一眼,屏退众人,单请了佑棠去书房。书房里只见沈佑棠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一下子跪倒在牧白面前,声泪俱下的道:“殿下,碧玥不好了,求殿下救救碧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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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雪上梅边
沈佑棠这一跪,牧白固然唬了一跳,纤荨心里也跟着一惊。牧白托他手臂道:“碧玥怎么了?你好好说。”
佑棠不肯起来,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牧白道:“你不说,我如何救?”书房里两面窗子大开,映着外边晶亮的雪光,佑棠抬起头来,牧白这才发觉他瘦得厉害,起先还道是路途辛苦,看这情形,只怕心里更苦。
“你不肯起来,必是觉着对不起我,碧玥在内院,王府的消息尚未传来,你却已知道碧玥不好。”牧白略想了想,便知内里,笑着道:“佑棠兄可是爱慕着碧玥,所以一直通着音信,还快马赶来了。”
纤荨走上两步道:“哥哥起来吧。碧玥虽是贴身伺候的,可殿下并没将她收进房里。”
沈佑棠又磕了个头道:“微臣知道不该觊觎殿下的人……”
“我与碧玥并无其他。”牧白打断他道:“你只说她怎么了?”
“她……”沈佑棠只觉胸口郁结,起身缓了口气道:“家里为我娶亲时,殿下王府中的贺礼送到我家,我打点了谢礼亲送回王府,那时便听说碧玥病了。前阵子要启程来阖州,我放心不下,到底让家丁带着两个婆子再到王府上拜候,婆子寻了空问几句,回来说……说碧玥病势愈重,每日里茶饭不进。”
“府里竟没给她请大夫吗?”牧白皱眉。
“请了。她是跟着你从宫里出来的,府里想来也是不敢薄待的。听闻管家请了京中颇有名气的大夫,大夫说碧玥……是心病。”
“心病,最是难医。”纤荨接了话,望着佑棠道:“哥哥今日来,是想求殿下将碧玥许配给你么?”见佑棠不答,纤荨叹了口气,“你与碧玥两情相悦,你想娶她,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哥哥,你要将新嫂嫂置于何地?”
“我知道,这于礼不合,即便殿下允了,爷爷也不会许我娶她。可她这一病,”佑棠低着头,眼中挣扎,“我……”
书房外小团子敲了敲门门,回道阖州州牧顾莘求见,牧白令小团子引着他到东暖阁,又对佑棠道:“你先与我去见顾大人。”
沈佑棠躬身称是。沈纤荨自去不提。
阖州地处瑞国极北,地广而人稀,民风豪放,建筑多以大开大合为主。睿王府暂居的别院本就是皇家行宫,依山而建,后花园里还错落点缀着几处塞外胡风的楼台。
青石铺就的蜿蜒路,早有人清理了积雪,沈纤荨从书房出来,缓步走入后花园。花园西北角用鹅卵石围了一小圈地,也不设藩篱,只在向着花园的一面置了一块大石,石上阳文刻着“点绛”二字。点绛园里种了十余株红梅,错落有致,沈纤荨站在树下,看那火红的花瓣上落满了纯白的雪,许久许久,一滴泪沿着她的脸颊落在梅边雪上。
思源打小跟着她,这时候也知道小姐是遇着什么心事了,便远远的站在园门处,看着她小姐。书瑶回房换了一只手炉,这会儿送了来,思源见了忙摆摆手,书瑶往园中望了望,会意的点点头,又将温热的小手炉塞进思源怀里,思源接了,对她无声一笑。
直到掌灯时分,周牧白留了顾莘一道用膳,沈家三兄弟一并作陪的,于是这一夜,沈纤荨一个人在西暖阁,小丫头将份例的几道菜摆上来,她也没心思用。思源不敢劝,还是书瑶盛了一碗汤,安静道:“主子多少用点,这儿太寒,不用晚膳只怕伤身。”
纤荨也不看她,接过汤碗,用汤匙一勺一勺的进了,放下碗,静静道:“都撤下去吧。你们也去吃饭,不用伺候了。”
思源和书瑶对望一眼,只得让小丫头们把席面都撤下,曲身福了福,一齐退去。
天色欲晚,屋外的雪已初融了,思源瑟瑟的缩了缩脖子,低声对书瑶道:“小姐和爷置气了?”
书瑶看她走得摇摇摆摆,伸手扶了一下,也低声道,“主子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做下人的置喙。”
“我不过是和你说说。”思源嘟嘟嘴,顺势又挽了书瑶的手臂边走边笑:“今晚的菜好丰盛,小姐吃不下,我们帮她吃了吧。”
书瑶气得笑起来:“哪有你这样衷心的奴才!”
思源抱着书瑶的手臂只是笑,一路回下人房里去了。
周牧白回到暖阁时并没见着沈纤荨,时辰已是人定,牧白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又唤来跟着伺候的人,思源和书瑶面面相觑跪倒在内阁,外屋已经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都说没见着。牧白急了:“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这雪天路滑,若王妃出点什么事,本王……本王……”她胸口剧烈起伏,攥紧了拳,甩开帘子走出去,小团子小果子都在院子里跪着,牧白抬脚踹了一下,又发狠道:“还跪着做什么!都去找!”
一时忙乱,别院里灯笼无数,四面亮堂,牧白急急的走着,忽而想到在睿王府时纤荨的习惯,又转了方向,往书房走去。书房的门关着,牧白心跳飞快,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她定了一下,双手推开叠花门。一盏灯烛高高挑起,灯下沈纤荨侧身坐着,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牧白定定的望了她一会,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她想问她,深夜来书房怎么也不带个丫头,也想问她怎么不穿件大氅,雪化的天最是寒冷。她想着,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手里拿着的书,书是敞开的,那微卷的书页里,有一张杏花笺。
牧白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她心尖上扎了一下,细碎的疼。她喘了口气,从那一卷书上抬起眼,望进纤荨的眼里,纤荨的眼中淡淡的,似乎也想看清她,又似乎想透过她看清别的什么。续而她低下头,合上书,起身举步,与她擦肩,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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