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的日常
这厢裴氏拉着任四老爷的手,“老爷,这……这可怎么是好啊,我就壬儿这么一个傻丫头,宫里面那虎狼之地,进去一趟出来都要数数自己有没有少根毛的,她这虽不是做娘娘,到底也凶多吉少,老爷既然宫里有人,不如打个招呼,别让壬儿进去了。”
任四老爷头一昂,气一叹,“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啊,只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我们这些人有谁能改得了,再说太后娘娘是老太太至交,壬儿就算犯了错太后也会卖个面子留条命,何况壬儿这次的做法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兴许是个有造化的。”
九月二十九日早,任壬最后一天服侍任老太太起床。
老太太摸着任壬的手,如春风阳光般的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大太太在一旁看着,嘱咐白叶为三小姐好好打点行装。二太太最宠任壬,硬是塞了几张银票,面值不菲。三太太本身大手大脚惯了,只说了几句好话。任壬微笑从一而终应付周全。
十月初一卯时一刻,任壬抱着包袱坐在去宫城的马车上,掀起帘子往后看,裴氏站在门口眼泪汪汪,一众女眷亦是目光远送。
任壬一直在问自己,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前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识字写写画画,有偶尔的时间可以外出,爹娘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给自己。任壬总觉得心里一直有一处填不满的地方。她突然想脱离这个小小的院子,去外面闯荡。可是外面那么大,任壬走几步就觉得累了,又听到关于皇宫的消息,不知怎么心绪牵绊,胸中砰砰直跳,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
金陵城脱去皇都京城的名号,正儿八经的,是个赏玩的好地方。尤其是皇家园林御花园等等山水环绕之地,最气派的应属城墙。任壬想象着,朱曦半沉,飞霞漫天之境,站在城墙上迎风而立,庄严肃穆,遍览百姓安居乐业之地,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这出小院穿宫门入宫墙,是不是从一个笼子落入另一个笼子呢?
“这位新来的长使,这位是周良使是宫中的老人,可要好好聆听教诲,稍后周良使会带你去见过司簿房的赵司簿,杂家还有人要接,所以这接下来就交给良使了。”
“尚宫局想必姑娘是听说过的,二十四司及几位大人姑娘日后时间长了都能看得见,姑娘如今是长使,不过依娘娘的意思,姑娘先去司簿房做女史,日后会有其他的安排。”
走不久路,便看见隐约看见“尚宫”二字,规模格局窥见一斑,其中不同服饰者往来有序,只听问衣服环佩摩擦声,偶尔有一两句说话声,都是向上级汇报的声音。
“我就送到这儿,里面已为姑娘安排好床铺用品,稍后会有人指点姑娘,告辞。”
“多谢良使,良使慢走。”
踏入尚宫局,便有人迎上前,轻施淡妆十分和气。
“长使且随我来。这里辰时不到就有早膳,辰时三刻就要到场,做日常的工作。我们本来要先拜见司簿,见过掌簿,再带姑娘去住所。只是不巧,司簿和掌簿正在交接诸项事宜,不方便见姑娘,想必姑娘也听说了司簿房人事调动吧。”
“人事调动?不知是哪位要离开,还请姐姐明示。”任壬彻底疑惑了。在家时听爹娘说宫中要放人,这一路走来众说纷纭,一时半刻竟摸不着头脑。
“当今圣上仁厚,曾许诺今年会放一批宫人回乡,皇后娘娘也下了懿旨,尚宫局今年袁尚宫回乡,赵司簿归府,刘司记大人领尚宫,朱典记升司记,汪典簿升司簿。典簿暂时空缺并无合适人选,所以请掌簿代理。”一番话不温不火不疾不徐,原来这里出宫的只有两位。
“那姐姐您是……”
“我只是暂时在这里做个女史,很快会调到其他地方去,哦忘记说了,我叫冯娟,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好了,你的住处到了,靠门的就是你的床铺,一应衣物被单都不用姑娘动手,浣衣局会有人来取归还,洗浴出了门一直向右有个澡堂。这里还有三位姐妹,好好相处莫生事端,我得去做事了。”
“好。”
冯娟脚步渐远,任壬松了一口气,坐在床铺上,从包袱里摸出糕点狼吞虎咽,边吃边打量。这间屋子十分宽敞,床铺挨在一起,个人都有摆放物品的地方,妆台烛灯书架桌子一应俱全。任壬见自己的架子落了灰尘,又看见桌上杂乱,其他人都不在,便动手开始收拾起来,想着一边收拾一边同人沟通也不会尴尬。
不想,这一收拾,一直到了掌灯时候,都不见有人回来。任壬只好理理衣裳,去膳堂觅食。踏出房门,只见竹影摇曳,恍惚有风吹过,任壬随便看了两眼,肚中空空的时候不会消耗精神去疑神疑鬼。
可任壬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一双脚才从屋顶腾跃,站在摇曳的竹影里。
世事无常
皇城是天家之地,天底下最尊贵最马虎不得的地方。皇后统领内廷,内廷有六局六尚二十四司,尚宫处设司言司簿司正司闱,尚仪处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尚服有司玺司衣司饰司仗,尚食处有司膳司酿司药司薪,尚寝局管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工局处司制司宝司彩司织。职位多,人数更多,不包括各房的女史就有上百来号人。只是平常除了后宫妃嫔所需要的簪环首饰衣物做工日常饮食和宫内摆设,其他各司基本上很少用得上,所以工作少露面机会少,升上尚侍的机会就小。
司簿房也是个清闲之所。司簿掌宫人名籍及廪赐之事,宫人调动入宫或放出都必须记录在册,包括平时主子的赏赐。后宫娘娘不多,来往赏赐日常难见,入了后宫,基本上就是老死宫中,除非主子大发善心,所以也很难有变动。
但是司簿绝对不是个摆设。
逢年过节,各个宫人讨好这些高位女官,都是想在遇到难处时行个方便。一般特别受皇后宠爱的司设房,大家只是给足了面子奉承,却基本上不会献出宝贝什么的。而司簿一般在受皇后懿旨的时候,会异常受宠。
谁不想让司簿房在记录名册的时候,哆嗦一下,多写个自己的名字呢?
皇后又不过目,其他地方的人也不会盘查,就算看也是全盘相信。
毕竟司簿房平时十分低调,从没有什么外露的争端,就算遇到委屈也是和谐调理,在太后皇后面前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这一点太后就十分欣赏。所以由司簿大人批准的名字,一字千斤,没有人可以质疑。
任壬作为司簿房的一员,看到新上任的朱司簿表面上冷若冰霜无人理睬,暗地里收东西收到手发软,由同房姐妹描述时,表面是激动的,内心是哼哼这就是深藏不露型的大贪官我才不要学的。
门外扫雪的声音沙沙不停,院子里一片银白,竹子上并未多少积雪,却更青翠欲滴。暖炉火噼啪作响,宫中四处设有宫灯,夜幕降临之际橙黄青白由宫女一一点亮,映着雪色发出如玉般的颜色。
任壬想起任老太太院子里的琉璃灯。年幼不知事时最喜欢窝在寿园的楼阁上看夜景,一盏五光十色,照着石子小路两旁花草,异于白昼之景,如同随意泼墨淋漓尽致,又带着点踏实的感觉,实在是怎么看也不够。母亲几次三番催促教训都不听,老太太也是乐呵呵的不说话,后来……母亲开始打理生意时,不再管她,她却再也没上阁楼看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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