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听见叶泠兮这句话,小桃不知还能反驳什么?依稀之间,她记起了当年大晋女帝萧栈雪说的那句话——
“我不稀罕她在意我付出多少,我也不奢望能得到多少回报,我只知道,若是爱一个人,便要让那个人真正欢喜,真正自由。”
小将军晏歌的爱,如同枷锁,困了她自己,也愁了叶泠兮。
叶泠兮的心只能有家国,她给不起的太多,不若放晏歌自由。
情蛊最好的解药,莫过于忘记。
如此一来,对叶泠兮也好,晏歌也好,或许真是一件好事。
“小桃。”
突然听见叶泠兮的颤声呼唤,小桃回过了神来。
“你救了小歌,你想要本宫赏你什么?”
小桃苦笑摇头,“我将失去的,谁也还不了我,这次是我心甘情愿地想救人,我不需要公主姐姐赏我东西。”
“失去?”
“对的,失去。”小桃并不准备解释太多,她再次探上晏歌的脉息,已经是一片死寂,“公主姐姐,小将军已经走了。”
叶泠兮身子一颤,心头狠狠一揪,她红着眼眶道:“小桃,你一定要让她活过来,可听见了?”
小桃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取下了兵器架上的长剑,“公主姐姐,会有点疼,你忍忍。”
“好。”
叶泠兮端然站起,扯开了自己的战甲系带。
原以为,心再也不会为第二个人如此痛,可当小桃剑锋戳进肋下的那一霎间,叶泠兮发现,血肉之痛根本麻木不了心痛。
她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不断在呐喊着,为何要这样待小歌?为何要这样苛刻地对自己?为何要把大云的江山社稷看得如此重要?
泪水再度涌出眼眶,叶泠兮泪然摇头,颤声自问了一句,“奈何我要是大云的楚山公主?”
爱不得,离经叛道不得,放纵不得,更是求不得。
这一世的桎梏,就是这“楚山”二字,一世难逃。
当小桃吹响那曲奇异的往生曲时,她的余光瞥见了晏歌眉角的一阵轻跳,她本该打断往生曲,可是她却闭眼无视了。
这些个大姐姐不知道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喜欢便是喜欢,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不若,就由她来给晏歌与叶泠兮留一条可选择的退路吧。
曲子到了尾声,晏歌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少,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生气,原本断了的鼻息也开始渐渐恢复起来。
叶泠兮惊诧于往生骨笛的厉害,她颓然坐倒在了晏歌身边,手指一一划过她身上的每一个伤痕。
小歌可以忘了她,可她却不敢忘。
那些小歌给她的温暖,就让她一一记在心头,剩下的岁月,就换她来悄悄守候着晏歌,让晏歌自由自在地活每一天。
小桃再次睁开眼睛,本想瞧一眼晏歌的气色,却发现眼前还是一片昏暗。
不知所味,不知所闻,从今往后,便是不知所看了。
眼泪悄然从小桃眼角滑落,小桃吸了一口气,尾声的那几声笛音吹得格外嘹亮,仿佛是她内心的嘶吼。
烽火江山也好,如画天下也好,她再也看不见了。
身为往生灵女,这就是宿命,躲不了、也解不了的宿命。
医官在帐外久久听不到叶泠兮的召唤,又担心晏歌撑不过去,最后被叶泠兮问责,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帐外走来走去。
突然又听见里面响起了一曲奇异的骨笛声,医官更是愕然。
大云素来最厌恶蛊道,楚山公主竟会同意用蛊术来救少将军?!
待一曲笛音落幕,叶泠兮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医官,进来。”
声音虚弱,已不似方才那样有力。
医官慌乱地走入了大帐,目光匆匆落在晏歌脸上,只觉得她如今脸色红润,似是个未伤之人。
蛊术竟如此神奇?有起死回生之效?
医官还没来得及琢磨,叶泠兮便下了令,“小歌就交由你照料了,我大云的少将军可不能倒在寒西关前。”
“诺。”
医官低头一拜,抬头的瞬间发现了叶泠兮战甲上沾染的血色,再细细一瞧她的脸色甚是苍白,他骇声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泠兮轻轻摇头道:“本宫只是太累了,下去静养静养便好,小桃姑娘,扶本宫去营帐歇息吧。”
“公主姐姐,我看不见了,只怕是扶不得你了。”小桃凄声说完,医官这才发现她手中鲜血淋淋的白骨竟然在这一霎粉碎在了她的指尖。
这奇异的一幕实在是让人惊诧,医官连忙上来检视小桃的双目,却再也瞧不见她的双瞳,只是一片白色。
“这……这……”
小桃哀声道:“我知道我现在很丑,医官大叔,你可以给我一条白纱么?”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不想吓到别人,只有蒙上好了。”
原来这就是小桃所谓的失去,果然是谁也还不了她。
叶泠兮心头一片酸涩,她亲手拿起一条白净的白纱,走到了小桃身边,“从今日开始,宫娥内侍如何伺候本宫,便如何伺候小桃姑娘。”说着,她亲自给小桃蒙住了双眼,柔声道,“本宫确实还不了你双目,可是本宫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小桃姑娘,这是本宫给你的许诺。”
“谢谢你,公主姐姐,我这样子是哪里也去不了了。”小桃循声回头,摸到了叶泠兮的双手,紧紧握住,“可是,若后面忘雪姐姐来找我了,请公主姐姐让我跟忘雪姐姐走,好不好?”
“好。”叶泠兮哽咽地点点头。
小桃咧嘴一笑,眼泪却打湿了蒙眼的白纱,她以为叶泠兮看不见,可叶泠兮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苏折雪来寻她了,她也会留下苏折雪,给她们在霜州一个安定的居所,差人好好照顾她们。
最后,是小桃搀着叶泠兮,叶泠兮引着小桃走出了大帐。
医官内心一片混乱,却也只能快些让自己静下来,先行照料晏歌。
他探上了晏歌的脉息,发现脉息有力,根本不似有伤之人。
“少将军,请恕下官无礼了。”
医官本想翻过晏歌的身子,去看看她背心的伤势如何,可才准备掀起晏歌身上的被子,便突然被晏歌紧紧拉住了手。
“少……少将军!”
“出去。”
晏歌冷冷地挥手示意医官退下。
医官迟疑了一下,却也知道晏歌的脾性,只好点头退了下去。
晏歌坐了起来,蜷身在被子中,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凉。
“楚山,你想我忘了你,那我便忘了你,只要你想我这样,我便这样……”她喃喃说完,只觉得眼眶一红,泪水便涌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源自铠甲上的血腥味弥散在大帐之中,晏歌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她紧紧握紧了拳头,有些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