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拆迁队
红澄澄的火光在她眸子里摇曳,她将手伸到了火中去。
白桑额角青筋一跳,她觉得长久以往下去,她的脾气也得像那火一样暴躁了。
“莫轻言!”
白桑将她的手拉回来,看到她手上已经烧的满是水泡了,想说她两句,转念一想,她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火是伤人的。
白桑带她到流水边一遍遍冲洗,见她仍旧是没什么反应,问道:“你不怕疼吗?”
莫轻言看着她,依旧是那懵懂的眼神。
白桑忍不住捏住她的脸颊,末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你也不懂,问你做什么。”
白桑给她上了药包扎,那两只手肿的像猪蹄一样,吃不了饭,只得白桑喂她。
她本还想说教她用筷,如今看来还是得喂上一段时间。
莫轻言的胃是个无底洞,喂多少下去,她都像是饿着,张着嘴等着咬勺。
白桑做的三菜一汤她吃了个精光,她如此捧场,白桑自然高兴,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还张着嘴,说道:“不能再吃了,对身体不好。”
这时辰已是生火做饭的时候,管理后厨的弟子进来,一看到白桑,笑道:“白桑小师叔,你怎么在这?”
“她饿了,我借厨房做些饭菜。”
“这些事你吩咐我们来就行了。”
莫轻言看看那弟子,看看白桑,又开口叫起来:“啊……”
那弟子奇怪道:“师妹是不是没吃好?”
白桑也不明了莫轻言为什么突然叫起来,许是在模仿他们说话,可太过吵闹了,方要让她住口。
莫轻言尾声吐出个“桑”字,像是闭口时,舌尖抵住上颚,气冲出来时,才恰巧有这么个声音,听着像‘桑’。
白桑愣了一下,又继续先前的教学:“轻言,叫——师——叔。”
那弟子觉得有趣,问道“白桑小师叔,你已经教会她说话了么?” 莫轻言又叫:“啊……桑……桑……”这次短促了些,这‘桑’字清晰,不像是错觉了。
“——师——叔。”
“啊……桑。”
白桑教她几遍不成,莫轻言从头到尾只知道颠来倒去念着‘啊’和‘桑’这两个字。白桑觉得这样像是逗弄刚出生的孩子说话一样,自己觉得好笑,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从这日开始,她便用了心教莫轻言说话,读书。
‘啊’和‘桑’成了莫轻言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像无数孩子,最先叫的总是‘爹娘’,因为爹娘希望她第一个开口叫的就是自己,因而如此教她。
白桑不是她爹娘,但也希望她第一个开口叫的自己,因而教她叫‘师叔’,也许是这两个字难得许多,莫轻言一直学不会,开口闭口‘啊桑’。
白桑笑一笑,也由她去了。
这样相处的日子过的极快,两年时光一瞬就过去了。
玄参查阅古籍,寻觅法子,让莫轻言每日药浴,她紫色的皮肤变得淡紫,变得浅白,最后有了一丝血气,让她看着像个正常人。
他又每日督促她习武,让她血气运行,脉相也不像初时那般微不可查。
玄参教她习武为人,白桑教她读书医术。
莫轻言已会断断续续说一些话,不仅能叫‘师叔’还会叫‘师父’叫‘师伯’。
多亏了白桑调/教。
因此莫轻言有些怕她。怕她敬她,爱她也依赖她。
白桑只要一横眉冷喝,她便瑟缩了身子,心吊着,不敢多动多言;只要一招手唤:“轻言,过来。”她便乖乖走过去,脸贴着她手掌轻蹭。像动物一般,纯粹直白的用动作表达依恋之情。
虚怀谷的花田旁有一株合欢树,树木粗壮,不知立在此处多少年了,见证了数代门人的成长。
白桑喜欢坐在树下看书,也时常在此处教授莫轻言读书认字。
这日白桑靠着树睡着了,春风徐徐,浮动她的衣角,树叶摇曳,筛下斑驳光影,她如花中的仙子,让人心生喜爱。
莫轻言站在一片青藤花地里,站在烈日阳光中,两手交握着,脸上木然,但若是了解她的人,必然知道她的不安。
一道人影走近,玄参身着烟青羽衫,走到莫轻言身旁,宽厚的手掌抚在她头顶,他声音淳厚,温声道:“听说你又惹她生气了?”
莫轻言低低的“呜”了一声。
玄参目力极好,眯了一眯眼,瞧清白桑手中的书,他问道:“她现在在教你《论语》,不知学到哪一章?”
莫轻言遥遥看着白桑的睡颜,说道:“学而。”
玄参半蹲下身子,望着她的眼睛,他神色慈和:“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汎爱众。尊重师长,敬爱同门,她教过你,你为什么还要出手打伤同门弟子?师父授你武艺,一则希望你强身健体,二则若有余力,希望你保护同门,可不是让你持强凌弱的。”
莫轻言喉咙里呜咽了一声,低着头点了点,表示她知道错了。
玄参抚摸她的脸庞,她贴着他的手轻蹭。
玄参笑道:“这次的事,师父也查问清楚了,并非全是你的过错,是那弟子失言在先,你是为了维护师叔是不是?”
“嗯。但是……师叔……生气。”莫轻言开口,声音还很含糊,不能流利的说出一句话。
“你是好心,爱护师长做到了,但是方法欠妥,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玄参牵住莫轻言双手,莫轻言又点了点头。
“不过,看在你维护师叔,又知道错了的份上。师父教你一个法子,让师叔消气。”
莫轻言直勾勾盯着他。
玄参扯出一旁的青藤花,手法熟练的绕出一个花环,扣在莫轻言脑袋上:“我教你,但日后不可乱用,仗着这个法子便肆无忌惮惹师叔生气,只有你师叔久不消气,你知道错了时,才能用来哄一哄你师叔。”
莫轻言摸着花环,眼珠子上抬,要看一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玄参已经又扯了一段青藤出来,说道:“来,跟师父学着。”
莫轻言蹲到玄参身边,也扯了一段青藤,有模有样的跟着他学。
白桑醒来时,就瞧见太阳底下,青藤花田里,一大一小,一白一青,两团身影挨靠在一起,背向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直到莫轻言站直了身子,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忽然转过了身来。她急忙闭上了眼睛装睡。
她微微抬起眼皮,从那一点细缝中,瞧见莫轻言拿着那东西兴冲冲跑过来,没跑几步就给青藤绊倒,扑跌在地上。
她眼皮一跳,自然而然的睁开了双眸。莫轻言已经爬了起来,跑了过来。
“师……师叔,给你……”莫轻言还踌躇着,怕白桑生气,手上花环将递未递。
白桑一眼向玄参望过去。玄参站在莫轻言身后,背着手微笑着,见白桑看过来,低声道:“轻言知道错了,你收下这花环便不要生气了罢。”说罢朝她眨了眨眼。
白桑一瞬间就明白这花环出现的前因后果,她痛恨与她这师兄的默契。
什么不生气的好法子。就是给她个消气的台阶下罢了,让她就此不要追究了。
白桑无奈的叹息,微低了头。
莫轻言走了过去,将花环带在她头上:“师叔……不生气……”
白桑掸了掸她衣服上的灰尘,说道:“你日后听话些,师叔就不会生气。”
莫轻言见她如此说,知道她是真的不生气了,心里欢喜,倾过去抱了抱她。
白桑搂着她,让她坐在了身旁。
风景正好,玄参难得偷了半日清闲,便靠着莫轻言坐在树荫下。
莫轻言想起什么,又颠颠的跑过去,扯了一段青藤花,绕成一个毛毛躁躁的花环,戴在了玄参头上。
玄参顺了顺鬓边被莫轻言弄乱的头发,笑问两人:“如何?”
白桑噗嗤一笑:“师兄带着,太花枝招展了些。”
玄参朗笑几声。莫轻言又挤到两人中间,挽着两人胳膊,靠着树干,歇在树影下。
树叶晃动,莫轻言抬头望着缝隙里漏下的阳光,温暖包裹着全身。
此心安处是吾乡,惟愿时光你慢些走。
第160章 清酒番外(八)
院子里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 房门开着, 屋子里陈设古朴。
清酒自清醒后, 一直呆坐在床上, 颓然的失了一切生机。
门边响起脚步声, 清酒斜眼望过去,那一身湖绿夏衣的姑娘在门边探了探首。
她记得那谷主似乎唤她轻言,莫轻言?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清酒收回目光,说道:“出去。”
她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的脸。
莫轻言端着药到她跟前, 说道:“你该喝药了。”
清酒道:“出去!”因为这两个字咬的太过用力, 嘴角一阵抽搐。
“你不喜欢吃药啊, 太苦了是不是,我这里有蜜饯……”
莫轻言一手端着碗,一手在怀里摸索。
清酒听到这句话,瞳仁一缩, 眼眶蓦然通红。
她一抬手, 将莫轻言手上的药碗掀翻, 药汁溅了莫轻言一身。
“滚出去!”
这雷霆一喝, 将莫轻言唬的怔住了。
白桑走进来, 将莫轻言拉到身后, 沉声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要拿别人撒气。这孩子又不欠你什么, 难不成人人都该哄着你吃药么。”
白桑一句话戳到清酒心坎上,疼的她心里一阵痉挛。
她眼中泪光一闪,泪水滚滚而落。
她撑着起身, 也不穿鞋,光着脚走到那梨花柜前,台子上放着灰坛,里面盛着蔺清潮的骨灰。
清酒将它抱在怀里,往外走去。
院子外玄参正和一叶道人,苦缘大师说话,他请了两圣过来,本是为了解开莫轻言脖子上的枷锁。
莫轻言长大了,那枷锁若再不除去,怕是要伤到她皮肉。可这精铁除去不易,更别说解开枷锁时不能伤到莫轻言。
玄参寻不到神兵,便只能寻求内力高深,剑法精湛的人前来苦缘和一叶前来相助。
两人正要退隐,如今才得了空,应邀前来,也是如此,遇到了蔺清潮和清酒的事,也就对蔺家灭门之事知晓了一二。
玄参见清酒过来,拦住她,温声问道:“你到哪里去。”蔺清潮临终前将清酒交托给他,他既答应了,便不会辜负亡友遗愿。
“与你们没有关系!”
白桑和莫轻言跟了过来。玄参看了她们一眼,方才房里闹出的动静他多少听到了。他说道:“轻言这个孩子自幼长在谷中,不通人情,冒犯着你,你不要怪她。白桑教导她长大,视如己出,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所以言辞激烈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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