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炮灰在古代教书
刺史看她,也站起身来,眼神晃动,有话想说,却又闭紧嘴。他内心隐隐浮过一个词——“虚张声势”。
是否真是如此,他不敢确定。
因为他不相信,会有人,在这种危难时刻,还虚张声势。
若真有,那是疯子!是疯了的赌徒!
而且这是在赌什么?
赌胡人首领的心性?赌人心?
太疯狂了!
刺史不敢再想,他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
许珍话说太用力,声音略哑,她告别在座文人说道:“诸位,我去烧粮草,不管什么兼爱了!”
说完这句,她起身离开,却没有直接走出大门,而是快步下楼躲入拐角,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往外边看。
稍过片刻,蹬蹬蹬,灰尘飞扬,有人快步下来,正是那个碰翻被子的胡人卧底。
应该是去通风报信的。
许珍暗想,这场战事有救了,老天是眷顾自己的。
她松了口气,朝着城门口走去。
雪盖得更厚,无法快步奔跑。
天地广阔,她于官道边缘站立,渺小的如同雪中一粒黑石。身边是瘫倒的成群尸海,正对城门的前方,是泱泱大军,分不清敌我。
寒风吹得她衣袍翻滚,嘴唇干裂泛白。
许珍赶时间,走去马厩,放出自己骑来的马,骏马旁边,先前跟着许珍一块来的女学生怀中抱着个小姑娘,正蜷缩着躲在角落里。
这是在害怕?
许珍不解这群热爱打仗的学生为何会害怕,她出于师生情询问道:“同学,你抱着的是你阿妹吗?”
那学生抬头看许珍,点点头,她目光纠结,身为平凉人,她参加过很多小战事,但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战争,她害怕,怕到手软,拿不起木矛。她不配为边关子弟。
许珍见她精神不佳,说道:“你在这躲回儿,战争马上就会结束的。”
学生茫然的看许珍。
许珍准备上马走。
学生忙问:“先生你去哪?!”
许珍牵住缰绳转身,看着学生,笑了笑说:“去救我心上人。”
想到小叫花,她就无比开心。
等此次战事结束,她一定要摸摸小叫花的手,亲亲小叫花脸蛋,揉揉小叫花细腰。
梦里真是美好,啥都有。
许珍傻笑连连,想到战况紧急,却并不慌忙,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她对自己自信,也相信小叫花。
她脸小又圆,笑起来半边脸有酒窝,像是汇聚万丈光芒。
学生被震慑的内心波荡,忍不住的发声问:“是那个胡人吗。”
学生先前偷听过许珍和葛喜儿说话,大概知道点,这次不小心说出口,干脆继续大声的全部说出来:“胡人在汉人成群的地方,活不久的,太荒唐了!!先生。”她说话声音更加大,“我们都是读书人,如何能去最前线!太荒唐了!!”
她一连说了两次荒唐,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她阿妹瑟缩在她怀中呜咽发抖。
许珍站在马边问道:“荒唐吗?”
学生几乎要流泪,说道:“荒唐,战争,太荒唐了。”
“我也这么觉得。”许珍朗声说,“所以,我走了。”
学生又问:“先生!!你去哪?!”
许珍回头道:“我去结束这场荒唐。”
说完之后,骑上马朝着城墙扬长而去。
马蹄留下深深脚印。哒哒前行,上边坐着的人东倒西歪,看起来随时要翻落,令人很不放心。
她身后,是冷气回荡的空旷马厩。
黑色烟火渲染的城墙之上,有人率兵作战,许珍出示官印顺利登上城门。
天空灰沉沉的,满地破碎戎装,断剑插在石头缝里,朔风再猛也无法吹倒,城墙之上几乎没有人。
投石车的机关用尽,还能动的士兵,全部下去打仗了。
许珍往前走,于角落里见到了坐镇的指挥官。
那指挥官脸埋在毛绒衣领中,端手插袖口,衣袍沉重的拖在地上,双眼直视前方望悠悠天地。
许珍从上回暴雨事情得到经验,直接将自己官印丢到那人面前,随后跪下来磕头说道:“我官职虽不大,但愿以性命和名誉来担保献计。”
她必须很大声的说话,不然会被喊杀声盖过。
头顶沉默片刻,深厚的声音传来:“你起来!说!”
许珍听声音耳熟,起身仔细看坐镇之人,发现这人就是先前和刺史下棋的中年男子。
既然认识,那就更好办了。
许珍请求道:“请发号撤兵!”
“撤兵??你想国公弃城吗!!大逆不道!!”中年男人尚未开口,他身后仆役便上前怒骂许珍,甚至想让许珍滚下城墙。
许珍自然不滚。
她略微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国公?
国公这名号还挺耳熟的,可能也是剧情中什么重要人物。
她现在思绪被阻止战争所霸占,没空想别的,继续说道:“我骗胡人卧底,说要烧他们粮草,如今只要撤兵,胡兵也会自然撤退。”
国公低声问:“为何?”
许珍推演所想说道:“胡兵粮草还没被烧,此时肯定只会稍微加派人手去查看,但若是我们这边攻势减弱,按照对面将领的心性,九成会觉得我们这里的人,已经抄小道去烧粮了。”
国公顺着她推演往下思考:“所以他们会派更多的人手去保护粮仓?因此战事得以缓解?”
许珍说道:“对,请国公下令吧。”
边关风雪大,国公穿防寒大衣,风雪吹在他脸上,肩膀和头顶盖满白雪。
国公并未下令。
他是个一步棋需要思考一百八十步的人,谨慎的令人心寒。
何况兵法推演这种东西,虽说内中脉络复杂,但说出口后,简单的就像是胡言乱语。
下面厮杀声像是剜在许珍心头,她生怕其中混杂了小叫花的。可随即又想,小叫花是不会叫的,就算被砍伤砍疼了,也不会叫。
许珍闭上眼,握了把地上的雪,胡乱的往脸上抹,让自己清醒。
国公还在看她。
许珍睁眼,她腿酸,改为坐在雪地里,谈论说:“国公,你若是害怕胡兵反扑,我这还有其他良计。”
国公不言语。
许珍看他手上伤疤,抬眼说道:“儒家不过是个精美的装饰品,是放给外人看的,如今圣上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当成了宝贝,全盘接受,推己及人,隐隐要压盖其余百家,是不是太可笑了?”
国公嘴唇略微颤动,他似乎意识到许珍要说什么了。
许珍被风吹得嗓子疼,但依旧努力说道:“他推崇的,和社稷的基本盘,完全不符。古往今来,众君王都是利用儒学掩盖太平,可现任圣上,他是用儒学修身养性齐天下。”
国公怒目喝令道:“这不是你我该谈论的。”
许珍继续说:“如今社稷,是个空荡荡的躯壳,只要有一股足够的力道去推,就能推翻。”
国公起身愤然骂:“你大胆!!”
许珍不缓不慢继续说:“国公误会了,我自然不会想着去推翻社稷,我不过是想要变革罢了。”
“变革?”国公冷静不少,坐到凳子上问道,“如何变革。”
许珍说:“从根基开始。”
国公说:“再详细些。”
许珍道:“高筑墙,广积粮。以雍州为围墙内,兴农耕,种粮食,再给我两年,我教出一批最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将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及融合百家的思想,而非独尊某家。”
她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外面的吵闹声压过。
国公却觉得内心燃起一线希望。
他在雍州来来往往,很少离开这地方,见过往来商客,见过被贬的酸臭儒生,很多东西,他也早就想破坏掉了。
许珍这番话,给他心头注入滚烫的热血。
有多少年,没听过如此令人沸腾的话语了?上一次听到,还是老荀家的大姑子上战场。
国公想到荀家,握拳挡嘴唇,鼻头发红。
旁边的仆役已经战战兢兢,不停抖动双腿,说不出话。
国公挥手让仆役下去。
接着,他掏出官印,掠过许珍身边,上前发令撤兵,很快,号角长长吹起,钲被鸣响,刀枪声逐渐变小。
将士们死伤惨重,早就不想打。
听见鸣钲,连忙向后撤退。
然而胡兵气势凶猛,持续杀上前,汉兵人心溃散,已经不想抵挡,险些要被刺伤,就在这时,一道黯淡金光在众人面前晃过,挥手将胡兵手中刀剑砍断。
荀千春一言不发,身上虽血迹淋淋,但都是擦伤。她脚下横着傻姑子,这傻姑子是她带进水鸟营的,因此她得护着。
胡兵见到她眼角标志性的错乱伤疤,怔楞片刻,随即喊道:“杀!!杀了这个叛徒!!”
荀千春毫不畏惧,迎面杀敌。
撤退的汉兵说不出话,不然他们一定会问一句:“这人是不是铜铁做的?怎么还杀得动……”
荀千春站在最前面,以一人之力对抗胡兵千军万马。两边虎视眈眈,铁骑腾空,战场上,惊涛骇浪,气势磅礴。
世间似有半秒停顿。
马啸西风,大战一触即发。
空气重新流淌。
众人用力捏紧剑柄,即将挥剑。
可转瞬间,胡兵那边也打起羊皮做的大鼓,这是胡兵的信号:“退!”
“退——”
“暂退!!”
胡汉两拨士兵人潮溃散,火速扯开了一道不小的距离,只剩斑驳几点依旧酣战。
国公立在城墙上,看到局势瞬息万变,内心想的是:果真如此。
这场赌战,汉兵赢了。
胡兵撤退的这一步,已经注定许珍之后的推演全部是正确的。待胡兵发现这不过是骗人的计谋,附近援兵到达,即便打起来也不虚。虽有损耗,但确确实实,是他们汉兵,赢了。
国公重重的叹了口气。
天道有天道的规律,推演之法,他年轻妄为时候,和好友试过,虽能推,却不敢落实,一旦失败,搭上的,将会是数十万将士性命。
能作出如此决定的,若非是冷血到了极致的,就是自信到了极致的。
他不知道许珍是哪一种,也不想知道。
走回城墙上,国公和许珍说道:“此次论战,你赢了。”
许珍心上紧绷的弦松开,又问:“国公,对于我提议的兴农耕之事如何考虑?”
国公低头看许珍。
他将官印捡起来还给许珍,问道:“你我初见时,我见你是个肆意洒脱的,对你略有几分高看,可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想建功回长安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