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
老人仔细地端详了她一阵, “你怎么想,不重要。”
星琪笑起来,“你真不害臊啊。”
“你说什么?”
老人站在原地, 夜色彻底拉开帷幕, 看不出表情。
星琪从他的语气听出潜台词: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好了重新说。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我说,你真不要脸。”
这老头输不起,棋下得比他体味更臭, 眼看要输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先去吃饭”。
说不在乎她的记忆,话里话外提醒过去他们见过,又把她带来这里,故意给她看那座囚禁过她的湖心岛。好像生怕她想不起来,他就是当时和博士站在一旁,指使大夫在她脑袋上动刀子的老家伙。
她从公社保险库偷走又放进藏宝洞的陶瓷玉器书画,俱是易碎品。
老人恐怕心肝脾肺兵荒马乱,面上却要装作风淡云轻。
说两种后果择其一,其实仍在试探她是不是真的能狠下心让人送死,甚至恨不得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逼问她怎么破解陷阱——当然,他肯定清楚,以死威胁她,反而最不奏效。
风吹走云朵,看出老人两颊下垂的皱纹不受控制地抖动,星琪挑了挑眉,颇感意外,“以前没人这么说你?”
“没有。没人敢对我这么说话。”
“噫。”星琪作势干呕,“老而不死是为贼,可能大家怕被老贼伺机报复。”
就冲他做的那些事,骂一句兀那老贼并不过分。
“放肆!”拐杖重重敲击地面,老人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发出嗬嗬的气喘声。
“噢哟,老太公。”星琪扶着膝盖慢吞吞站起来,“你会数数吗?不用太好,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做得来吧?劳烦你自己算算末代皇帝退位多少年了好不好?”
她才不给老家伙插嘴的机会,直道:“算了,估计你也算不明白,告诉你,足足一百十来年了。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吧?现在还搞封建王朝那一套——侯爷?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抬举你还是埋汰你?”
百家姓有侯姓,小侯爷就姓侯,应是老人的直系亲属。
但把“侯爷”说得像“本王”一般高高在上,那就是老头真把自己当天潢贵胄。
“不管怎样,我尊重你一把年纪,叫你一声侯先生。”星琪无视他那乒乓顿挫的拐杖,侧耳倾听,潜伏暗处的保镖一动不动,她重将注意力转回老人,“侯先生,要我说呢,心眼小就小,没必要非装自己多宽宏大量。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到时候想要的东西拿不回来,反而气坏了身体,没人替你受罪。”
老人大概没见过如此“大逆不道”的小辈,又被星琪堵得插不上话,拐杖磕得一声比一声急。
没人出来“护驾”,应该还没到老人的承受极限。
于是星琪纯当他传达的意思是“你继续”。
她换了口气,续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生病了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闲着没事多去老年活动中心走动走动,看看别人的老年生活多么充实阳光,再对比一下自己,跟你孙子辈的年轻人耍心机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看老人兜在宽松衣衫的身形略微摇晃,星琪点点头,对自己这波超常发挥的嘴炮技能十分满意。
“你想知道我记忆有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有答案了吧。是的,我想起来了。那年春天我在这里呆了好几天,博士长什么样我没看清,但你老人家,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为带我来这里,我就会吓得直哆嗦,跟那会儿一样任你们摆布?”
风一阵阵送来老人的体味,星琪捂住鼻子。
说实话,那味道勉勉强强能忍受,但她就是故意给老人难堪。
星琪迎着老人上前,才走出两步,暗处听到两三下细微声响,后颈仿佛停了两只蜜蜂,徘徊在释放针刺的边缘。
她停下来,朝山间的湖泊抬了抬下巴,“你也挺怕兔子急了把你拽进去感受一下?”
“你大可一试。”老人找回了些地头蛇的气势,姿态倨傲。
星琪往后一瞥,心下了然。
二人的距离不算太远,如果她真有歹心,保镖肉身冲出来十有八|九来不及拦阻。
所以……
她举高双手,目光自上而下全然笼罩老人,“气枪?射钉枪?麻醉枪?”
说到最后一个,老人捏紧拐杖龙头。
“好,我知道了,麻醉枪。”星琪指着老人两三米远的地方,“既然这样,我就不动了,劳烦侯先生往那边站站。”
不用老人问为什么,她主动解释:“你太臭了,我受不了。”
虚伪至极的人,呼吸是臭的。
侯先生怒不可遏,“你、你、你——”
愤怒导致语言组织能力迅速弱化,以至于“你”之后竟无以为继。
后脑突突地跳,但不是因为疼痛,某种难以言喻——或许是复仇的快意正无限恣纵。
星琪漠然看着地上打摆的影子,毫无内疚,更无不忍,似乎就算老人被气得心脏病急发就地倒下也无所谓。
她才不在乎后果。
再说,他这把年纪出门带四五个保镖,至少有一两个懂急救。
轮不到她关心老人脆弱的心脑血管。
老人好容易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星琪打断他:“我讨厌不好的事情,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弄脏自己的手,特别是你这种。”
“黄毛丫头,口气不小。”老人怒极反笑,高高举起拐杖,林间随即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星琪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要没彻底老糊涂,博士没那么贪心,应该知道别耍花招,给我票让我去国外——对你,对博士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否则,有什么办法既不泄露你们的秘密,又能继续为所欲为?”
老人伪装的慈祥亲和此时消失殆尽,右手急促地摩挲龙头。
世间三件事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
他掌控欲太强,但又没有足够的心智支撑欲望,志在千里的老骥眼下扶着拐杖,抖索得行将就木。
“哦……”星琪扬起唇角,似笑非笑,“上次被你们动过刀子,给我留下失忆症。所以你想,如果最后还是没办法问出怎么避开陷阱取出东西,那就再把我关起来,适当调|教,没准儿我会把你当成救命恩人,对你唯命是从。”
两个持枪的保镖为老人补足底气,他不置一词,任凭山风吹,自岿然不动。
不用回头,星琪察觉到另有两个保镖手持电棍一左一右包抄而来。
她从老人眼中看出轻蔑:年轻人,出外浪荡一阵就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神通广大,太嫩。
轻敌一贯是失败之母。
“说老实话,侯先生。”星琪十指交叉,掌心向外伸展,关节发出几声脆响,“别拉我兜圈子,让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和博士还有机会。”
“现在嘛……”她摸了把耳垂,注意力放在宅院方向传来的脚步声上,有一会儿没再言语。
老人从牙缝中挤出单字:“我在听。”
“你想知道?”星琪弯弯眼,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话锋突转,“其实你根本不想买博山炉。”
她站在上风口,风将话语带去第三者接近的方向。她看到任怀成的身影在小道转弯处一晃而过,他停下了。
任怀成来,刘卓应该在附近。
老人没她那么好的耳力和眼力,以为四周都是他自己的人,遂也不打遮掩,“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我知道。我还知道另外一尊博山炉不在你手上,所以就算我带来的是真品,你也不好摆上台面,毕竟真的只有一尊。万一让人知道你买了另一尊,无论是真是假,风言风语你吃不消。”
星琪一点点抬高音量,“不过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你想要,但不想付钱。你真正想要的是被我偷走的东西,因为那些都是你给自己留的陪葬品,对吧,侯、爷?”
老人终于忍无可忍,挥动拐杖没头没脑打过来,“够了!”
以他的年岁而言,力气够大,“你从我这儿偷走的东西什么时候还给我?”
星琪不闪不躲,“我人已经在这儿了,你还担心什么?”
老头打累了,也被她气糊涂了。
因此让她有机会把话说完——
“这次交易有中间人,还有敬重你的晚辈。你在别人面前挺要面子,你不想让中间人知道你名义上叫他来验货,实际上是为了我。你也不想言传身教晚辈,想要什么尽管去偷,不想付钱干脆明抢。你明白年轻人走上岔路容易,走回正道很难。万一再多一个像我这种不听话的,到时候亡羊补牢都来不及,所以叫我陪你散步,把你丑恶的嘴脸只暴露给我一个人。”
电|棍抵在腰后,保镖一声怒喝让她闭嘴,星琪扼腕叹息。
新开启的嘲讽技能意外好用,没把老头气上担架,她很不甘心。
老人气息粗重,阴沉沉道:“你真不在乎夏家小友?”
星琪指着对准她的黑洞洞的枪口,老人挥手,枪口示威似的晃了晃,警告她别乱说话,随后拿开少许。
“侯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老人稀疏长眉不自觉一皱。
“我帮你算一下。”星琪举起手,“从我们见面,到吃饭,一直到现在,至少过去四个小时。你有收到过别的消息吗?”
老人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确忘了什么,他再次举起拐杖,但手脚的抽搐让他站立不稳,几乎握不住杖头。
“谁在哪儿!”
就在这时,保镖的叱问让任怀成顺理成章地从藏身处露面。
任怀成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微微躬身,看似给予“侯爷”形式上的恭顺,实际上看他的眼神和来时判若两人,“侯爷,时间不早了,我来跟您告个别,家里有孩子,实在不方便久留。”
老人“啊啊”了两声。
和言语失灵相配的是涣散的眼神,他艰难地寻找了好一会儿焦点,最后手一松,拐杖闷声落地,人则无力地靠向扶上前来的护工。
星琪缓缓后退,见她没有对老人不利的迹象,保镖们没拦她。
她一直退到小道的栏杆,方带着笑意说道:“有件事请老先生搞清楚,就算物归原主,也不是还给你。”
老人突地惊醒,“拦、拦住她!”
但已经晚了,哪里还有星琪的影子。
空中留下一串回音:“任总,记得看新闻,你会知道把东西给谁最合适。你肯定也知道让谁送东西最安全。刘小弟,送完东西老地方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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