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
青时爱干净,所以这些事情她每天都做。
离开时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跟她道别:“明天见”。
回到家里,陆旭成早起晨练顺便把菜也买了回来,顾衍之少不得埋怨:“您腿脚不好,这些事让保姆做就好了”。
老爷子气得要拿拐杖打她:“我还能动,好的很呢!”。
顾衍之笑笑,不予理睬。
她做饭手艺好,老爷子不免多吃了几口,再想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孙女,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就准备一直这样了?”
顾衍之咬着筷子含糊不清答:“嗯”。
“我不是说这个”老人面色难得严肃起来。
顾衍之一怔,抬眸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又低下头。
“嗯,我不会再找其他人”。
陆旭成一辈子古板迂腐,作风正派,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孙女会变成了同性恋,偏偏对象还是个一根筋死脑子的。
老人哆嗦着嘴唇,似拿她们没办法,又很快平静下来:“不会觉得对你不公平吗?”
“她爱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公平”她答得坦坦荡荡,目光一派澄澈清明。
陆旭成看她半晌,神色莫辩,在医院里工作了大半生的人其实从不信这些情呀爱的,在天灾人祸生老病死面前都跟纸糊的一样。
但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掷地有声。
这些天她的隐忍,她的痛苦,她的眼泪,她对青时的呵护与关心……
老人都看在眼里,并且心里有数。
“我明天回北京,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再多待一阵子吧,等青时醒了……”顾衍之挽留。
陆旭成摇头:“我还能活多久呢,死也要魂归故里,更何况也快开学了,我得赶回去给孩子们上课”。
这些日子,陆旭成本可以去住酒店,却在她的挽留下住进了客房里,也多亏了他,这个家里才不那么冷清,也多亏了他能知悉她的痛苦,两个险些都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亲人的人互相相依为命。
陆旭成的存在对顾衍之来说是另一种温暖,哪怕他什么也不做。
而顾衍之亦是如此,她是离陆青时最近的人,从她那里他听说了很多关于自己孙女的趣事。
在他缺席陆青时人生的这么多年里,她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独立、坚强、拥有出色技术与永远为患者着想的优秀医生。
并且拥有了一位不管何时何地,永远都爱护她、尊重她、支持她的爱人。
这样就够了。
大部分长辈对孩子的唯一愿望其实不是希望她出人头地,只是想她拥有白头偕老的爱人,然后平凡一生。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把青时教的……教的这么……”他想不出形容词,颤颤巍巍的手指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
“她要是能自私一点该多好”。
陆旭成的眼眶红了,顾衍之也红了眼圈,替自己斟满一杯酒,送到唇边。
“从北京回来前一天,她去看过您”。
陆旭成一怔:“什么时候?”
“除夕那天,您还在上课”想到从前,顾衍之又不免落下泪来,白酒辛辣呛喉也抵不上她心中半分痛苦。
“也听见了您说的那番话,青时她……早就原谅您了”。
陆旭成突然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顾衍之递去纸巾,此刻已分不清是谁在安慰谁。
“事到如今,我虽然痛苦,但也为她骄傲,我的爱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生”。
第二天,去医院看过陆青时之后,陆旭成便要离开了,病房里,老人放下拐杖,在床边坐下来,拿起她的手与陆青时的交叠在一起。
“我也为我陆家能有这么出色的医生而感到骄傲,百年之后,我也可以放心去见她的父母了”。
活着的时候陆青时等这一句承认等了多久,如今生死未卜的时候总算说出了口。
陆旭成脸上有些释然:“这句话我或许早就该跟她说,不过,有你在她身边,我放心”。
顾衍之眼眶一热,险些又掉下泪来:“陆老……”
老人立马吹胡子瞪眼的:“当着青时的面你该叫我什么?”
顾衍之抹掉眼泪,也不忸怩,清脆地喊了一声“爷爷”。
老人满面皱纹的脸上开出了花儿:“哎!”。
除了顾衍之,于归也经常去看她,虽然急诊科和神外隔了一栋大楼,但少年人还是时常抽空往她的病房跑。
有时去找她的主治医生讨论病情,有时在病房里独自絮絮叨叨说上半天。
“陆老师,今天主任夸我了,说我的腹腔镜很不错,让我在全科会议上展示……”
“陆老师,我快考执医了,这次应该能过的吧,我有预感,要是过了我就能留在急诊科了……”
“陆老师,淼淼你还记得吗?何爸何妈送了锦旗来,他们准备要二胎了,孩子还没出生,已经起好了名字,叫何二水”。
“之前咱们看过的病人都好的差不多了,戴雨辰又参加了校队,她准备考北京体育大学了”。
“还有吴心语和吴心愿,姐妹俩一个在线上辅导机构当家教,一个出了自己的画集,她们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于归俯身,把手里拿着的画册放在了她的床头:“她们听说你病了,一直想来看你,这是心语送你的礼物”。
她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攥紧了自己膝盖处的布料,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地板上。
“我,好人姐,师兄,陈姐,还有……顾队长,大家都在等着你醒来,陆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陆青时的病房安静,祥和,微风轻轻扬起了窗纱,床头放着的栀子花芳香四溢。
她不在的急诊科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飞速成长着,于归已很久没有哭过,包括和方知有分手,她忙得已经忘记了悲伤。
她的秘密基地从前是天台,如今是她的病房,也只有在这里,也只有在陆青时身边,她才能做回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医生,肆无忌惮暴露自己的软弱。
陆青时对她来说,是信仰,是恩师,是姐姐,也是温暖。
春天的尾巴上,是顾衍之的生日。
陆青时已经持续深昏迷状态三个多月了,医生说她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即使如此,她还是天天去医院,日日去。
探视时间每次只有两个小时,她读完一本书,就赶紧替她换衣服,擦洗身体。
上次手术在头皮上留下了蜈蚣一样弯曲又深又长的疤,每每看着,顾衍之都难免触目惊心,微微红了眼眶。
从皮肤科医生那求来的淡疤的膏药在掌心里一点点化开,她轻轻替她涂抹上去,顺便按摩着头皮。
她的一头秀发也被尽数削落,顾衍之心痛到无以复加,每看一次也是对自己的凌迟。
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可她今天还不想走,医护人员也没来催,于是又趴在了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青时,今天是我的三十岁生日,过往岁月里我从未许过什么生日愿望,唯有今天我想你早日康复”
第123章 一期一会
陆青时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是繁花似锦的春天。
爸爸妈妈还没有去世,乐乐也还健在,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小家伙会拱进她怀里甜甜叫“妈妈”, 会跟她撒娇, 会亲吻她的脸颊, 也会跟她说一些孩子气的话。
周围一片模糊不清, 唯有乐乐的面容清晰如昨。
她沉浸在这样的梦境中不可自拔。
一切灾难都还未发生,真好。
在这个梦里, 天永远是蓝的,草永远是绿的, 也没有那些痛苦不堪,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
直到天空突然落下水滴,额头冰凉一片,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的触感了。
陆青时一怔,场景飞快变换着,蓝天白云草地消失, 她复又跌入了一片白光里。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乐乐!”。
“妈妈,我在”小孩子从她怀里探出头来, 他似乎没什么变化, 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瞳仁漆黑透亮, 唇角挂着笑意。
那一片白光也逐渐消失了,陆青时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她似乎忘记了些什么,又仿佛想起了一个人的面庞。
她看见了爸爸妈妈出现在了黑暗里, 爸爸还是从前的样子,儒雅温和,妈妈端庄秀丽,他们冲乐乐招手,示意他过去。
“妈妈,我要去外公外婆那里了……”乐乐恋恋不舍从她怀里起身,陆青时抱紧了他,直觉得如果现在分开,她就永远见不到乐乐了。
“不……”
“青时……”雨越下越大,是谁在叫她,陆青时痛苦地用手抱住了脑袋,女人清俊的面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突然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
又是一滴水砸下来,水珠五颜六色缤纷的色彩里,她看见一蓝一白两个互相依偎的影子,背景是火光漫天。
穿着火焰蓝色消防员制服的女人回头,陆青时瞳孔猛地一缩。
爸爸的手放上了她的肩头:“青时,你该回去了”。
“不,爸爸,乐乐,我……”陆青时徒劳地伸出手去抓,乐乐已随着外公起身,走入一片黑暗里。
她看见爸爸妈妈牵着乐乐的手站在一扇门前,他们的表情逐渐模糊不清。
陆青时跌跌撞撞追了两步,那扇门打开,是永恒的白光,她一个人还停留在黑暗里。
“乐乐,跟妈妈再见”她听见了妈妈柔和的声音,小小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泪,跟她招手。
“妈妈,快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青时……”又是那个声音,女人似乎在哭,好熟悉,胸腔里骤然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感。
一瞬间天旋地转,那扇门在她眼前逐渐阖上了,陆青时扑过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仓促回头,看见了她泪流满面的脸。
女人有一张过目不忘的好看面容,在她的眼睛里她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永恒的爱情。
她哭的狼狈,她也瞬间鼻酸。
顾衍之趴在她身上,轻轻搭在她脖子上的手忽然感到一阵潮湿,她错愕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她紧闭的眼角忽然滑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濡湿了她的手指。
温热、咸湿,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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