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
“6月18日,家教攒下来的钱交完学费还有结余,可以给心语买一件新衣服了”
“10月3日,带心语去吃了她很想吃的海底捞,她很开心,真希望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
“12月9日,心语的生日,可是她没有回来,还和那几个男人厮混在一起,我们爆发了世上最大一次争吵,很抱歉还动手打了她,事后又很后悔,自己作为姐姐没有尽到爱护她的责任,反倒让她独自承担了许多风雨,她变成今天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写到这里,泪水晕开了墨迹,干涸后在纸上变成皱巴巴的一团,吴心语看着看着,捂住了唇,那团已经干涸的墨迹上又添了新痕。
“陆大夫,那个药……接着给我姐姐用上吧……”下午陆青时刚上班,吴心语就揣着一口袋花花绿绿的零钱到办公室来找她。
陆青时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写病历:“用了也不一定起效”
吴心语咬牙:“手术也不能做,用药也不一定起效,是要让我姐姐等死吗?!”
她的愤怒好似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对面的人双手交叠在了下巴上,静静看着她:“你可以陪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说实话,她对这种依附他人而活的藤蔓并无多少好感,有手有脚何必活的这么毫无价值与尊严。
吴心语死咬住下颌,咬肌都鼓了出来,眼睛通红,看上去恨不得把陆青时生吞活剥了。
但是出其地,这个常年混迹夜场脾气并不怎么好的女人,此刻却奇迹般地压抑住了愤怒。
陆青时这种人她见过太多,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带着俯视的目光从上往下看,那是常年上位者养成的习惯。
因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医生的目光冷静漠然,通身上下并无装饰,只在腕间戴了一块腕表,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某瑞士品牌的全球限量版。
她曾在恩客的橱窗里见过,而她的手腕上空空荡荡,如今只剩下了一圈表痕。
吴心语抚摸着,鼻头一酸,缓缓跪了下来:“陆大夫……你可能看不起我们这种人……但我姐姐是真的很优秀……她大学还没有毕业……还很年轻……最后的时光什么的……”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地板上:“我完全没有想过,我只想她活着,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只想他活着,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彼时面对男人的怒吼,她也只是平静而泪流满面地说出了这句话。
仿佛一瞬间光阴回溯,高高在上的医生完美无缺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在她即将磕头的时候,陆青时起身,避开了她。
“死亡率是95%”
吴心语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陆青时又重复了一遍:“死亡率是95%,联合用药缩小肿瘤直径之后手术切除我就不跟你说生存率了,死亡率是95%”
吴心语流着泪却缓缓笑了:“为了这5%我也愿意试一试”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他怎么了!大夫!”拥挤的门诊大厅里突然涌入了两个年轻男孩,其中一个被人拖着走,四肢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眼白往上翻着,口吐白沫。
“卧槽!”郝仁杰蹭地一下从分诊台前站了起来:“于归,于归,快推个轮床来!”
“来了!”于归推着轮床跑出来,和那个男孩一起想要把人放在轮床上,本来趴在他肩头穿连帽衫的男孩却突然发了狂,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们,然后朝周围人猛地扑了过去。
被扑倒的女人一阵尖叫,人群混乱起来,保安见势不对赶紧也凑了过去,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勉勉强强把人按住了。
于归心有余悸:“我的妈呀,这是狂犬病吗?!”
跟男孩一起来的另一个男生也满脸焦急:“不可能,他是我同学,最近没被狗咬过!”
被保安按在地上的年轻人开始抽搐,四肢在地上弹摆着,保安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于归戴上手套凑了过去摸他的颈动脉,手还未挨上,男孩似有所觉,猛地偏过头来,于归浑身一震,那双眼睛已经不能被称做人类的瞳孔。
原本干净的眼白变得通红,瞳孔无规则放大,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来,嘴巴里吐着白沫,牙齿上还挂着血丝。
于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升到了头顶,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功夫,男孩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弹起了上身,龇牙咧嘴扑向了她的咽喉。
“小心!”背后一股大力传来,于归被人搡开,摔倒在了地上,陆青时却来不及回避了,男孩一口咬在了她的手上。
“陆老师!”
最后男孩被七手八脚按在了地上的时候,陆青时的手背上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青紫泛红,肿得老高,隐隐渗出血迹来。
陆青时看着这两排牙印,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49章 收养
草草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一下之后,陆青时就又戴上了手套快步迈进了病房里, 于归赶紧给她让地方,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用绷带牢牢固定住了四肢, 五个人按着, 推了两支安定这才镇静下来。
陆青时翻开他的瞳孔, 拿电笔照了照:“于归,你去问问送他来的那个人这样的症状持续多久了”
“之前从来不这样!今天是第一次, 回宿舍没多久就开始大吼大叫,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 跟神经病一样上蹿下跳的, 医生您瞧瞧,把我的手也咬伤了”
男孩一边说着, 一边冲于归亮出手腕,果然小麦色的肌肤上被咬破了一层皮,看起来比陆老师的还严重些。
于归的心揪了起来, 面色有点严肃:“你先去找护士做个清创,然后赶紧去抽血做个检查, 我给你开个单子”
她也顾不得回办公室了, 直接站着刷刷刷笔走龙蛇开了一张化验单给他。
见她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男孩也紧张了起来:“大夫……大夫……他不会有传染病啥的吧……”
于归答得很老实:“这得做了进一步检查才知道”
再回到急诊处置室的时候, 陆青时正在对病人进行抢救,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值都变成了水平线,机器嘀嘀嘀叫着。
“开放静脉通路”
“补充平衡溶液”
“迅速纠正电解质”
“血常规和生化结果出来了没有,去催一下!”
于归也加入了抢救的队伍, 在陆青时做完一组心肺复苏的时候迅速接上了除颤仪,配合得天衣无缝。
“充电200J,充电完成,闪开!”
“陆主任,血常规和生化来了”护士小跑着进来把化验单递给她。
陆青时瞥一眼,微皱起眉头。
血药浓度达到了0.6mg/L。
“请血液科,麻醉科,下来会诊”
“陆老师,心率还是没上来”经过几轮复苏之后,患者有了微弱的心跳,但各项生命体征还是远远低于正常值。
“郝仁杰,静注纳洛酮2mg,给我7.5号管”
陆青时趴在了床头,接过了于归递来的导管,和喉镜一起放进了患者的口腔里,动作行云流水,很快完成了气管插管。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安静了下来,血液科和麻醉科的人也到了,看过检查结果后纷纷皱起了眉头。
于归拿着病历凑到了陆青时旁边:“陆老师,送他来的那个同学说也被他咬了一口,可我看着不像狂犬病啊,狂犬病怕光畏水,病程进行到这个阶段估计早就出不了门了,可是他四肢抽搐,咽肌痉挛,据说发作前兴奋异常,又实在很像狂犬病的症状……”
难得带了一点脑子思考问题,陆青时看了她一眼:“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于归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确定是药物中毒无疑了”那边麻醉科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可能是某种中枢神经抑制药”
此类药物也有一部分应用于麻醉,譬如氯胺酮之类的。
“再做个毒物鉴定吧,家属呢?”
“呃……还没联系上”
陆青时戴着手套掰开他的下颌,仔细检查着,又拿棉签在口腔里刮了又刮,除了挑出一片菜叶子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病毒遗留物。
她的目光落到了男孩的手臂上,大夏天的,还穿长袖。
陆青时把他的袖管卷了起来,瞳孔微微一缩:“联系家属之前,还是先联系一下警察吧”
于归凑过去一看,雪白的胳膊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赫然有几个针孔出现在了眼前,这个位置肘部上方,医生输液从来不会选择这个地方扎针。
那么就只有——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秦喧从妇产科下来找陆青时吃饭的时候,刚好看见向南柯对男孩同学做完笔录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向南柯若无其事滑开了目光,反倒是秦喧怔了一下,现在转身往后走,众目睽睽之下好像太刻意了,于是向来对谁都热情四溢的秦医生僵硬着嘴角的笑容,迎了上去。
“哟,向警官啊,今天又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向南柯看她一眼,和陆青时低调冷淡的风格不同,秦喧恨不得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即使穿着白大褂,里面打底也是换着花样穿,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复古连衣裙,下面七寸高的高跟鞋,本身就不矮,腿部线条被拉得更长,站在走廊上风姿绰约。
“香奈儿5号风”
“……”
可不就是她的香水味吗?!
自从上次喝醉了对人一番不可描述之后,秦喧见着她都有点讪讪的,她总觉得警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她都似有深意,尤其是那天晚上,她送她回家,留给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秦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枕边人并非良人”
秦喧喝得歪歪扭扭,勾着她的脖子站着,一听这话顿时松开了她,眼神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她有意提醒,但说的太多会违反保密条例:“没什么意思,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左右我的生活”秦喧站直了身子,她并非笨蛋,向南柯三番四次闯入她的生活里,作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来说,未免也有些太频繁了。
向南柯沉默了一下:“我不会害你”
秦喧微微勾起唇角,用足以颠倒众生的眼神看着她:“我是不知道锦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放着一大堆违法犯罪的歹徒不抓,跑来关心我一个小市民的私生活,这是为什么呢,请向警官给我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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