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一会儿没有节目了么?”
“下一个就是结束了。”季舟白望望十班的位置,居然没有空位!还是班主任看她站着可怜,帮她找了个凳子。
林牧才要回去,季舟白就拽住她:“你坐最边缘方便,一会儿进进出出是不是挺打扰人家呢?”
她就是想和林牧坐一块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两人一起看节目,刘文斌演压迫人的地主老爷,又是个滑稽角色,在地上打滚也不是,摔个屁墩也不是,逗得人哈哈直笑。林牧看刘文斌圆滚滚的身材倒下倒是合适,但是看他摔得疼,又龌龊地想,兴许是别人见他胖,故意叫他做丑角开他玩笑,以为天下胖子都是脾气很好的。
李春丽花了浓妆有些不认得了,倒真的像韩国明星,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还比季舟白好些,她是最中间的,格外耀眼,就是甩头发的时候总糊一脸,给这帅气少了些颜色,她倒是刮目相看了。
十班给自己班的节目鼓掌格外用力,季舟白也觉得这变化很好,十班有了凝聚力比什么都好呢,她又望林牧,觉得林牧是人间难得的宝藏。
时间过得太快,很快就要最后一个节目了。季舟白匆匆离开,还将校服脱了叠好,放进林牧怀里,才猫着腰离开。
最后一个舞蹈跳到一半,所有演员都出来谢幕。林牧依照旧例找季舟白,却无论如何都没找到她。
她以为是人太多,自己看花了眼,旁边班主任也说:“嗯?季舟白那厮呢,她不是该冲到最前头么?怎么不见她?别是迟到了。”
季远山突然凑过来,把林牧拽到一边,压低了脑袋,掏出一个小小的可以放进文具盒的手机,摁亮了,看见一条短信。
季舟白爸妈来了,把人接走了。向班主任请个假。
是李小川发来的。
正在看时,李小川匆匆跑过来:“怎么办!他们说好像要把她转回市里念书!”
☆、告别
回市里念书!
这谁能拦得住?
卢化县城闭塞,市里却开放,曾经有港台明星来开过演唱会,风光得不得了。
市里有著名景点,古色古香与现代摩登并存,经济也发达,高楼并起。县城就五所中学,初高中并包,学生也不多,十年出一个清华学子能吹嘘一百年。市里公立中学十九所,初高中齐头并进,私立中学六所,各有千秋。
市里有好大的图书馆与文化馆,那里的中学生还可天天做实验也可出外活动。
市里还有许多好处,211,985,满地都是。什么都齐全,也繁华,也富庶,季舟白本就是市里一只灿金色的凤凰,屈居在灰扑扑的工业县城中本就看着不合适。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偏偏凑到一起。
林牧并不意外,甚至早早地想到,如今得到确切消息,心里还是一疼。
她可才用了伎俩叫季舟白和她做了同桌,连一分钟都没坐,就飘飘飞走了。
可见森林中果然弱肉强食,她这样孱弱,再使用工具,也比不过成人世界的厉害,她的手段幼稚且好笑,甚至不堪一击。
季远山问道:“那季舟白怎么说?”
“她今儿也没带手机,联系不上,我不知道啊,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被带走了。”
“回市里挺好的,咱们班万一成绩上不去,她也不必跟着交那笔钱,而且县城教育不够好,回市里是最好的选择。”林牧说罢,梳理情绪,“回教室吧。”
回教室宣布了正式换座位,但季舟白没明确说要转学,所以李小川还是把她的位置挪到了林牧旁边。
而因为来回倒有些复杂,李小川没反应过来,只听林牧说“我旁边”这三个字,就擅自将桌子贴上,这回反而将她原来的同桌挤走了。
【能力突破考前预测卷七】这张卷子被发下来,林牧见缝插针地安排了最后一个自习全体做一下,她坐在讲台上监考。
自己走了神,等下自习的铃响了,她使唤着李小川把卷子收上来,盖住自己空白一半的卷子,等人都走完了,才剩自己一个人做剩下的题目。
突然,李小川推门进来:“我不能让她回市里!她要是回去,进个管得严的学校,一毕业就出国,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林老师,你帮我想想办法,咱们要不要去她家把人藏起来?”
再也见不到她了。林牧心里也如遭重击。
但李小川这方法实在莽撞,她摇摇头。
李小川却愤然出门:“我得把人留下!”
“你怎么留?”
比起李小川,她的勇气实在是少。将卷子都塞进书包,迅速拉上拉链,拽起书包带子往外跑。
“我不知道!季舟白怎么能回去呢?她自己不是在这里陪她爷爷么!”
林牧又走不动了。
是啊,季老爷子的故乡是卢化,所以也愿意在卢化故去,季舟白是为了爷爷才跟来县城,如今季老爷子去了,季舟白没有理由留在这个满是硫化物的县城里。
李小川似乎也终于想到了这一环,悲愤地捶墙,一声声都捶进林牧心里,她艰难地叹息,听见自己说:“咱们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听不懂。”李小川和她惺惺相惜。
也是他迟钝,不知道林牧那点缱绻的心思,否则一定视林牧为头号情敌。
两人凝重地洗掉身上一身的伤感,才慢慢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林牧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心里难受。
之后,就是元旦假期。
元旦和双休日一起,总共三天,大家欢喜得像过年。超市和饭店忙碌起来,林爱玲回家更少了,但是不放心林牧自己做饭,给了零花钱叫她去外面吃。
但林牧只是腿瘸,不是手抖,因此钱也攒起来,五块十块汇成整的,再存进自己的借记卡里。
在家里摊开卷子判卷子,对每道题都熟记于心,汇总了错误率最高的题整理出来,又给每个人试卷上写了几句意见,突破考点。
卷子才打印出来,堆起来薄薄一层,大家都做过,再拿起来,就厚厚一摞,等她判了对错,就又变厚了,知识沉甸甸地为印刷物增添分量,塞进书包。林牧松一口气。
季舟白现在在哪里呢?
自被带走后,季舟白就没来上过课。旁边空荡荡的桌子,发下来白花花的卷子,她都替她收好了,可谁来做呢?
季舟白在自己家躺着睡觉,锁着门,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
外头有人说:“你别去求她,饿死她,你看她能赌气到什么时候!”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倔又犟,和你一样的性子,说是不吃就真不吃,把胃饿出毛病了,像你似的,怎么行?”
门打开了,一个妇人端着一碗粥进来。
“起来吃饭。”
被子蠕动一下,缩得更紧。
“爱吃不吃,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了,你赌气,心疼的是谁了?伤的又是谁的身体?吃完过来跟你爸打架也行,饿着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怂包?”
季舟白妈妈说话轻声细语的,好言哄着,又有点儿俏皮的意思。
“好好休息,元旦放假了,我们给你办好手续,就回九中来,你那么活泼,肯定立马就能交到新朋友,现在么,不让你联系,是怕你冲动,要是真想以前这些朋友,咱们到市里也方便,你叫陈叔叔开车送你回去?嗯?要么你自己想开着玩也行,回去看看。县城有什么好的嗯?你以后是要出国的,早早接触国际化环境……”
“出国不是毕业才出么?现在着急什么?着急把我送出去?我碍了谁的眼?”季舟白愤然坐起,说话也格外难听,“我好不容易成绩进步了,你们换来换去,问过我的意思么?等我适应了,成绩又跟不上,嫌弃我学习差,就别弄这些没用的!”
季舟白妈妈啧了一声,摇摇头:“不能这么说。”
“我都听你们的,你们叫我来陪爷爷,我就去了,从市里去县城是你们,现在突然搬回来又是你们,电话也不让打,是要我和朋友都断绝关系是吧?你们做什么,怎么摆布我都行,我有一点想法都不可以!就一年半了,你们说毕业要我出国我也答应了,怎么我说这一年半留在县城,就好像我杀人放火似的!”
“那你说说县城有什么好的?我们不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自己还小,你懂得什么,你要是懂,你就不考那点儿分了!”
妈妈也生了气,和她对峙起来。
门外有个男人漠然听着,脸越来越黑,几乎要冲进去呼季舟白一巴掌,但还是忍耐下,继续听着。
“你们反正也不会关心我的成绩,我现在成绩进步了,谁关心了?家长会又有谁来过?我考了全班第四,你们也不知道,也不相信,我好不容易交了好朋友,你们又觉得人家县城的,眼皮子浅,好像全天下就你们见过世面似的。”
门后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进来掴了一巴掌。
季舟白被打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去打听打听全市想进九中的是不是排着队?嗯?爸爸跟人喝了几轮酒,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给你换来的,小县城全班第四还骄傲了?你打听打听我们季家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朋友?那些烫了个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小混混?嗯?那些鬼混的男生毕了业就去厂里打工,我说错什么了?你还瞪?说他们眼皮子浅就是夸他们,要我看就是穷命和穷病!”
季舟白妈妈急忙拉住男人,又拽住几乎暴怒的季舟白:“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好心好意让你说得也没理了。这样哇,白白挂记朋友,这不是元旦放假么,回去看望看望,告个别,好好说说话,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再联系,想了再回去,是不是?”
屋子里只剩父女两人压抑怒气的粗重呼吸声。
“回去看看。”最后还是父亲先让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回去正好,你爷爷屋子里那些书到底给谁了,给人送过去,房子折算——”
“不许卖!那是我的!”季舟白压抑哭泣。
“哦哦哦不卖,那回去看望看望朋友,别和人鬼混——哎我不是说你们鬼混,就是担心。”
“ 我不想到市里念书。”季舟白还是软弱地哭了。
“市里多好啊,县城又污染,去了几年,咱们皮肤都变差了,嗯?妈妈给你拿钱,给朋友们都买点儿礼物什么的,你们小孩儿的交情浅,以后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幼稚?”
“不觉得。”季舟白顶嘴,但因为妈妈语气温柔,她顶嘴也软软的,心里不肯服软,她有许多牵挂,可在大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回去告别,嗯?”妈妈最后哄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