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
小胖子还半睡半醒地听着课,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后门,一看两张脸盯着,不由自主地诶呦了一声。
老师顿了顿,也往后窗看一眼:“大惊小怪。”
季舟白推开后门进教室,林牧也跟着进来,从后排走到前排,不小心撞到了不少睡觉同学的腿。踢醒了一大片学生。
林牧一来,老师有了讲题的热情,指示林牧掏出现在在讲的卷子:“你怎么和季舟白混在一起?”
“啊……”林牧愣了愣,回头望一眼,季舟白没吭声,看来是已经趴下睡着了,于是笑笑没说话,低头听老师讲题。
老师好像是专门给林牧一个人讲题似的,声音不太高,反正全班范围内也没人听课,这样省嗓子也省力气,而且心情愉快。
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林牧在第一排,却和十班的其他人隔开一层无形的网,在她这片小空间里有一个正常高中生的氛围,学习,讲题,还有老师的格外关照。在网的外围是一片乱七八糟,那些人还没毕业,身上已经打好了标签,这个出国,那个去工厂,那个去亲戚的公司,那个在家里的店帮忙,还有那个去技校。
季舟白在后排,她身上插着出国二字的标签,已经习惯了,从高一开始,老师就只会给那些尖子生讲题。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限的资源得到最好的利用。她也不学习,她基础很薄弱,从小到大都是问题学生,就算老师讲也听不懂,她当然活该。
但是旁边比如李春丽,李春丽想去学韩语,李小川高一时还是全班的中等水平,还有比如别人……她们高一时没能学明白,高二的时候就一定很差了吗?就已经从源头开始放弃了吗?
是因为她们真的无可救药,老师才放弃她们,还是因为老师已经放弃她们,所以她们已经开始放逐自己呢?
现在,十班只有一个林牧得到老师的恩典。
站在林牧的世界,当然觉得她们很讨厌,她们很庸俗,也不努力,也不奋斗。
当然可以说风凉话,可以指指点点。
也没什么错。好学生嘛。她已经习惯了。
但为什么如今看来越来越刺眼?是因为她认识林牧了吗?
季舟白在后排掏出薯片拆开,塑料袋哗啦啦的声音格外响。
再一片片吃着薯片,发出一阵阵脆响。
老师停下讲题:“季舟白,吃东西声音不要那么大,女孩子家家的没个女生的样子。”
“老师,你怎么就给林牧讲题啊?我们全班二十多个人呢。”季舟白啃着薯片说。
“给你讲你听得懂吗?”
“我怎么就听不懂!”季舟白火起。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是什么态度?
“那你把卷子拿出来,我也给你讲。”老师嗤笑一声,摇摇头,不以为然。
季舟白吮了一下还有碎末的香香的手指,冲到前排,夺过林牧的卷子看了看,是某某牌测试卷第二套总模拟试题历史卷。
回去之后就开始轰轰地翻起卷子来,却始终没能找到这套题,突然想起来她上次扔书的时候把这套题扫地出门了,一时间有些懊丧,暗自冷笑。
她在无理取闹些什么。就算老师给全班讲,她也听不懂不是吗?
“你和我看一张卷子吧。”林牧说。
季舟白于是冲到前排,看没有凳子,把自己的凳子翻腾过来,挤在林牧旁边。
讲到第六个选择题了,林牧手指间夹着一红一黑两根笔,试卷上做满笔记。原本的题上也全都是对勾,季舟白侧过身子看了一眼。
老师一笑:“你也想学习了?浪子回头?”
“不管我想不想学,你都得给我讲。”
“你怎么这么霸道呢?嗯?”老师看她坐过来就乖了,也没说重话,敲敲桌子示意她集中注意力,似乎也考虑到了季舟白这点儿水平,说话声音也放慢了一些。
季舟白坐下来听,林牧就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做笔记,偶尔提问,比如这个什么什么为什么就是某某主义的开端?为什么这个是登上历史舞台而不是政治舞台?她也没听明白林牧到底提的什么问题,但是她听见老师耐心解释后,居然笑着说:“你干嘛迁就她的水平啊,你突然问,她也听不懂。”
专门为她提问的?季舟白斜了林牧一眼。
马屁精。
“我听不懂就不能听了吗?万一我哪句听懂了呢?”季舟白撑脸坐着,瓮声瓮气道。
“那你说说,听懂哪句了?”
季舟白语塞,把头一扬显示她高傲的样子。林牧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饶有兴味地看着季舟白,若有所思地将笔在纸上点着,指了指第一题:“你会做这个么?”
第一题是说支持商鞅变法的是秦国哪个国君。这个题是个送分题,偏偏季舟白不学无术惯了,第一题就不会了。林牧漫不经心地将红笔戳到秦孝公的名字上,季舟白觉得林牧是故意要借她人情的,于是摇摇头,赌气似的:“不会!”
老师笑:“你看你,闹哄哄地过来了我以为你踢馆呢,吃瘪了吧?知道知识就是力量了吧?”
季舟白撑脸,夺过林牧的红笔在卷子上胡乱画了个大王八,龟壳上写林牧二字。
写完了,心情舒畅。老师和林牧一起看她胡闹。
老师说:“你和人家多学习学习,你看,一个班长一个团支书,要是成了好朋友,互相帮助,都能进步,老师看你也不笨。而且咱们学校舞蹈团也不是拔尖的,你指望走艺术这条路,难呀。”
林牧也点头:“咱们学校的艺术生文化课都不太好,最后虽然专业很厉害,可都不能去顶尖的学校。而且你们下学期都去集训了,那时候文化课都补不上来,之后再跟上就很难了。”
“关你什么事?”
老师说也就算了,连林牧都指手画脚起来。
“没事,讲题讲题。”老师看季舟白要豁然起身打林牧一顿的架势,便急忙拉过卷子继续下一道题。
季舟白抱胸坐定,越听越听不懂,有些烦躁,抓着头发懊丧地趴在林牧的桌子上。
这节自习太长,她困到在林牧桌上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下最后一个晚自习,脑袋底下垫着一件叠起来的校服上衣。
☆、变态
林牧里面居然穿着厚厚的妈妈织的套头毛衣,淡粉色,领口还格外换了种编织方法,花纹很是漂亮。但看林牧因为脱了外衣,就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对袖套,怕弄脏袖子,正在低头做题。
季舟白推了她一把:“你还动我脑袋?”
林牧自觉已经掌握了还季舟白人情的终极奥义,就是做个马屁精。而且有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觉得季舟白也不过是幼稚的非主流儿童,应该还没有坏到人神共愤,因此她若是能忘记自己心里的那点儿怨气,时时刻刻都有些笑容,季舟白应该会从此对自己丧失兴趣,之后两人和睦共处。
反正下学期季舟白就要去集训了,那时候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秩序中去。
她微微笑了笑:“那样趴着不舒服。”
“虚伪。”季舟白铿锵有力地反驳。
到了最后一节自习,高二十班像起死回生,吵闹成一团,上课唱歌的,玩游戏机的,听音乐的,聊天的,打牌的,闹成一团。人人都亢奋地像是在教室蹦迪一样。年级主任总是在这个时候出没在走廊中,推开教室后门说:“你们班有完没完!哪个班像你们啊?我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班的声儿了!消停一会儿!”
然后消停到年级主任消失在走廊尽头,十班重新焕发活泼生机。
这时候林牧就陷入了一场苦修,她学习青年马克思在公园读书的精神,屏息凝神地打造着自己专有的隔音空间。
这天偏偏不一样,季舟白坐在她身侧,把她这点儿小空间侵占了个大半。
过会儿翻开她的书问问是什么时候订的,过会儿再指着她上课时做的笔记说她过分解读。
她无法做题,无法背单词,无法记忆知识点。
季舟白像个大剪刀一样把她该有的生活搅和得稀碎。就在今天,在季舟白的影响下,她在上课时间居然在外面溜达,她在该听老师讲完一整张卷子的时间替季舟白提问了一堆没用的问题导致卷子只讲了一半。她这片人生的领地上写着纯净的好好学习四个大字,被季舟白剪出几个黑黢黢的大豁口来。
还好并不严重,她晚上可以补回来。
等晚上的铃声一响,十班鸟兽散去,季舟白把校服上衣还给她,上面写了马屁精三个字。
林牧顿了顿,等季舟白晃悠走了,自己去洗手池沾了水和香皂把马屁精三个字洗掉,湿了一大块,穿在身上晾着,湿答答的衣裳贴着毛衣,她又有点儿心疼,脱下来搭在臂弯,背起书包往外走。
季舟白正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前看十班的卫生状况,看见她,打了个招呼示意她过去。
两人并排站着,十班这周的卫生区卫生状况还是垫底。
“我说,你别扫了,扫也是这,不扫也是这。”季舟白双手插兜,敲了敲公告栏的牌子,当啷当啷的声音回响着,林牧心里晃了晃。
“总不能一直垫底吧。”她皱着眉头,看见季舟白今天格外有人情味儿,便斗胆请她和自己去操场南边看看。
黑黢黢的一片操场,几根路灯孤苦伶仃地杵着。打出柔润的光挥洒着,只能看到南边模糊的人影。
“老师,明天我们扫就行了,您回家吧。”林牧说。
人影直起身子来:“哎呀,林牧呀,嗯?季舟白!你们不回家干嘛呢!”
“咱们班卫生区挺干净的。”林牧没回答班主任的问题。
季舟白躲在林牧身后:“马屁精。”
林牧没说话,班主任却已经过来了,手里攥着一把塑料袋:“不晓得啊,不知道每天怎么这么多垃圾袋。”
季舟白想起二班的检查卫生的学生往十班卫生区扔垃圾的事情,没吭声。
“天气预报说今天好像要刮大风呢,我怕您还没回家。再晚了不好,您快回家吧。”林牧接过垃圾扔进垃圾桶,和班主任分开走,班主任去车棚骑他吱吱歪歪叮铃桄榔响的二八大杠,林牧和季舟白走出操场回教学楼。
“你怎么这么虚伪呢?”季舟白拿胳膊肘捅林牧。
“咱们班每个月,各种分数,比如学习缺勤,卫生状况,还有违纪的扣分,都是倒数第一,这样,班主任每个月格外的八十块钱都拿不到。”两人回公告栏去,林牧揭开册子,一条一条看过去,十班无一例外倒数。德智体美劳没有一个创先争优,每个月公布的成绩单上,十班的第一个人的名字都孤零零地列在第一页,第二个人的名字列在第四页,最后一页十班的名字连成一片。